暮春的盛京总被一层温软的风裹着。瑶光殿外的海棠开得正盛，殿内熏着淡淡的兰草香，乔驰坐在梳妆镜前，乌发如瀑般垂落在素色锦缎裙摆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绣的缠枝莲纹。
“公主，今日宫宴是皇后娘娘亲办的赏花宴，按例该穿正红色的宫装才合规矩。”素筠捧着一件绣金鸾鸟的宫装进来，声音轻柔得像殿外的风。
乔驰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容貌姣好，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生得亮，像盛着边关的月光——父皇总会说这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她轻轻摇头，指尖点了点镜旁叠着的另一件衣裳：“穿那件月白的吧，正红太扎眼了。”
那件月白宫装是制衣局前几日刚送来的，领口和裙摆绣着细碎的银线海棠，针脚密得能看清花瓣的脉络。灵瑶正蹲在脚边给乔驰整理履袜，闻言立刻抬头：“公主眼光好！这月白配您的肤色最是好看。”
灵瑶性子活泛，手也巧，绣活、编绳样样精通，就是有时爱说些俏皮话。乔驰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你嘴甜。”
素筠虽觉得不合规矩，但见乔驰坚持，也只能把正红宫装放回衣箱，拿起月白的那件帮乔驰换上。宫装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贴在身上软而不塌，银线海棠在光下泛着细闪，确实比正红多了几分清雅。
“公主您瞧，这样既不失公主的体面，又不显得张扬，正好合了您的性子。”灵瑶把铜镜转了半圈，让乔驰看清全貌。镜中的少女身着月白宫装，乌发间一支玉簪，眉眼清亮，既有皇室公主的贵气，又带着几分不同于深宫女子的爽朗。
乔驰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说皇后娘娘派来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候了。素筠连忙拿过一件薄纱披风，给乔驰系在肩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发簪和裙摆，确认没有不妥后，才和灵瑶一起跟着乔驰往外走。
瑶光殿离慈宁宫不算近，马车走了约一刻钟才到。慈宁宫的宫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宫女和内侍们捧着礼品往来穿梭，空气中飘着花香和糕点的甜香。乔驰刚下马车，就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迎上来，笑着行礼：“公主您可来了，皇后娘娘正念叨您呢。”
乔驰跟着大宫女往里走，慈宁宫的庭院比瑶光殿大得多，正中央的庭院里搭了一座戏台，戏台周围摆着数十张圆桌，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和鲜果。不少命妇和宗室女子已经到了，正三五成群地坐着说话，见到乔驰过来，都纷纷起身行礼。
“乔驰妹妹来了，快坐姐姐这边。”说话的是安郡王的女儿李薇，她和乔驰是太学同窗，关系素来要好。乔驰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灵瑶和素筠则站在她身后，安静地候着。
李薇拉着乔驰的手，小声跟她说着今日的宴会长辈们的安排，又吐槽了几句某位宗室夫人的衣饰过于华丽。乔驰听得认真，偶尔点头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全场。她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总觉得空气中的甜香和笑语背后，藏着看不见的规矩和试探。
不多时，皇后娘娘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内殿走出，一身明黄宫装，头戴凤冠，气质雍容华贵。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后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免礼，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便宣布宴会开始。戏台上传来丝竹之声，伶人们开始演唱昆曲，台下的命妇和宗室们也开始边看戏边闲谈，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乔驰陪着李薇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有些闷，便借口去偏殿透气，让素筠和灵瑶在原地等候。偏殿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内侍在收拾茶具。乔驰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小窗，晚春的风带着海棠花的香气吹进来，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乔驰正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枝头粉白花瓣被风卷着落在窗台上，像极了多年前某个清晨，落在她发间的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她熟悉的节奏——靴底先碾过青砖缝，再轻轻顿一下，是沈毓独有的习惯。
她没回头，指尖先勾了勾裙摆的银线海棠，声音里带着几分自然的熟稔：“又偷跑出来躲懒？太傅要是知道你把他的‘防务奏本’扔在席间，该罚你抄书了。”
身后的人低笑出声，墨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渐渐靠近：“公主都能躲出来看海棠，我怎就不能偷闲？何况，比起听那些夫人们聊珠钗样式，还是跟你在这儿看树更清净。”
乔驰这才转过身，沈毓手里果然捏着卷奏折，青袍下摆沾了片海棠花瓣，衬得他腕间的玉扣更显温润。他比去年清瘦些，却还是老样子——看人时眼神总带着点软，不像对旁人那般冷，连眉峰都比平时缓了几分。
“你倒是会找借口。”乔驰挑了挑眉， “上次在太学，你也是说‘躲抄书’，结果被太傅抓回去，罚你把《孙子兵法》抄了三遍。”
沈毓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簪——那支羊脂玉海棠簪，还是前年太学散学时，他寻遍盛京玉器铺才找到的，就因为她随口提过一句“喜欢海棠”。“也就你敢揭我短。”他声音放轻了些，目光扫过她的膝盖，“前几日下雨，你那旧伤没疼吧？”
乔驰心里微暖，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太医院这些年来一直施针，早不碍事了。”话虽这么说，她却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两人并肩站在窗边，风里的海棠香裹着墨香，安静得不像在皇宫里。乔驰望着枝头的花，忽然想起太学后院的那棵老槐树，夏天时浓荫蔽日，他们总在树下分食一块桂花糕，他读兵法，她看话本，偶尔抬头说两句话，都觉得自在。那时他总把糕点上的蜜饯挑给她，自己只吃糕体，说“怕甜”，后来她才知道，他其实最爱蜜饯。
“今年太学后院的槐花开了吗？”乔驰忽然问，语气里带着点怀念。
沈毓愣了愣，随即笑道：“上周路过时瞧了眼，开得正盛，比去年还密。等宴席结束，要是你得空，我们可以绕路去看看。”
乔驰刚要点头，殿外忽然传来灵瑶的声音：“公主！皇后娘娘让您回前殿呢，说是各位命妇都到齐了，请您过去说说话。”
乔驰应声，转身时被裙摆绊了一下，沈毓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手腕时，又迅速收了回去——还是老样子，再熟络，也总守着几分分寸。“殿下小心些。”他轻声叮嘱，目光里带着点不放心。
“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别让太傅等急了。”乔驰笑了笑，转身跟着灵瑶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又回头，见他还站在窗边，青袍身影映在海棠花影里，像幅安静的画。
回到宴席时，李薇早已在座位上等着，见她过来，立刻拉着她的手小声问：“你跟沈大人怎么这么熟啊？刚我看见他扶你了，他对别人可没这么客气，连跟太傅说话都带着点距离感呢。”
乔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心底那点因沈毓而起的暖意还没散。她望着不远处正跟太傅说话的沈毓，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很柔和，偶尔点头时，耳后的碎发会轻轻晃动。
“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乔驰轻声说， “从太学刚入学那会儿就熟了。”
李薇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呢！我就说你们之间的感觉不一样，原来早认识了。不过沈大人看着冷冷的，对你倒真不一样，连眼神都软了好多。”
乔驰没再接话，只是目光落在沈毓身上，看着他跟太傅交谈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场喧闹的宫宴，因为有这么个相熟的人在，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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