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族使者踏入殿内时，殿中暖融融的熏香仿佛被瞬间吹散。为首的使者名叫巴图，一身墨色胡服上绣着银狼图腾，腰间弯刀的宝石在光下闪着冷光，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朔漠族世代居住在西北戈壁，自建朝以来便向大晏称臣，每年按时纳贡，却总在边境蠢蠢欲动。近年祖父驻守西北，凭着赫赫军功才将其镇住，可去年乔驰在边关时，就听祖父说朔漠族在暗中屯兵囤粮，族中青壮年男子都被编入军队，连边境的牧民都开始往南迁徙——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在为开战做准备。此次使者突然进京，名义上是朝贺大晏国泰民安，实则怕是来探虚实的。
巴图走到殿中，依着大晏礼仪躬身行礼，语气却不见恭敬：“朔漠首领听闻大晏繁盛，特命我前来朝贺，顺带为我族求一桩好事——我族首领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听闻大晏公主贤良淑德，愿以部族牛羊为聘，求娶一位公主为妻，从此两族永结同好，再无边境纷争。”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早已停了，官员们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乔驰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尖泛白——她没料到，朔漠族竟会在宴会上突然提出和亲，还点名要娶公主。
皇后最先回过神，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语气却带着试探：“使者远道而来，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和亲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何况我朝公主多为年幼，怕是与贵族首领年岁不符。”
巴图却摇头，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乔驰的方向，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我来时，首领特意交代，非大晏皇帝亲生公主不娶。听闻乔驰公主年方十六，品貌双全，正是良配。若大晏不愿，便是不愿与朔漠族交好，那边境的安稳……恐怕就难说了。”
这话像是一块冰扔进滚油里，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户部尚书率先站出来，语气急切：“朔漠族狼子野心，不过是想借和亲拿捏我朝！若真让公主远嫁，岂不是助长他们的气焰？”兵部侍郎却皱着眉反驳：“可如今朔漠族兵强马壮，我朝刚经历旱灾，粮草虽已补齐，却不宜再启战端。若能借和亲暂缓战事，也是权宜之计。”
官员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乔驰坐在角落，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看向父皇，见他眉头紧锁，脸色凝重，显然也在权衡利弊。沈毓坐在不远处，始终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复杂难辨的情绪。
巴图看着殿内争论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族首领说了，只认皇帝亲生公主。若是用县主、郡主或是大臣之女顶替，便是欺瞒朔漠族，休怪我们撕破脸。三日后，我等着大晏的答复。”说罢，他不再看众人反应，带着随从转身离开了大殿，留下满殿的沉默与凝重。
宴席不欢而散。官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脸上都带着愁容，路过乔驰时，都匆匆避开目光。
乔驰坐在原位，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殿外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她的裙摆上，却没了往日的暖意——她知道，这和亲的担子，怕是要落到自己肩上了。
灵瑶和筠陪在她身边，大气不敢出。沈毓走过来时，乔驰才抬起头，见他眉头微蹙，倒是率先开口：“无事，想来父皇自有定夺，此事尚未拍板定夺，并非毫无回旋的余地。”
回到瑶光殿时，天已经黑了。殿内点着烛火，映着案上那支胡杨银簪，乔驰伸手拿起银簪，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西北的风里有沙，吹得人睁不开眼，不像盛京的海棠，能在暖风中开得温柔。她从小在盛京长大，喜欢瑶光殿的海棠，喜欢太学后院的老槐树，即使去年探望祖父在西北住了大半年，她从未想过要离开盛京。
刚坐下没多久，内侍就来通报，说皇上在御书房等她。乔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跟着内侍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父皇坐在龙椅上，面前摊着边境的奏折，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明显。
“驰儿来了，坐吧。”父皇的声音比平日沙哑，指着旁边的锦凳让她坐下。
乔驰坐下后，沉默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父皇，儿臣不想去和亲。”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格外坚定，“儿臣喜欢盛京，喜欢瑶光殿的海棠，喜欢这里的一切。西北的风沙太大，儿臣怕适应不了，也怕……再也回不来了。”
父皇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沉重：“驰儿，父皇知道你不愿。可朔漠族态度强硬，朝堂上下都不愿开战，你是父皇唯一的亲生女儿，父皇怎舍得让你远嫁？”
乔驰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知道父皇的话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父皇，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派兵驻守边境，哪怕是与朔漠族谈判，儿臣都愿意配合，只求父皇别让儿臣去和亲。”
父皇沉默了很久，久到乔驰以为他会松口，却见他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朔漠族要的是公主，不是谈判。为了大晏的安稳，为了边境的百姓，这和亲……你必须去。”
乔驰怔怔地看着父皇，耳边嗡嗡作响，殿外的风声、烛火的噼啪声都变得模糊。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父皇看着她苍白的脸，眼神里满是愧疚，却终究没再说一句安慰的话——他是大晏的皇帝，要顾着天下苍生，便只能负了自己的女儿。
“必须去？”乔驰猛地站起来，锦凳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握着胡杨银簪的手紧得指节发白，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又燃起倔强的火苗，“就因为‘大晏安稳’，就因为‘边境百姓’，我就要像母亲一样，被推去做交易吗？”
父皇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驰儿，不许胡说。你母亲当年是为了两族和睦，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乔驰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她想回西北看胡杨，说她后悔离开故土！她从来不想待在盛京，不想困在这四方宫里！父皇，你明明知道，却还要让我走她的老路吗？”
她想起母亲凭栏北望的背影，想起母亲摩挲胡杨银簪时的眼神，那些藏在记忆里的委屈，此刻都化作了眼眶里的湿意。“我不要做交易的筹码，我想守着瑶光殿的海棠，想在太学的槐树下看书，想过自己选的日子，而不是被‘家国’‘安稳’这些词绑着，去一个我不喜欢的地方，嫁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父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坚定：“驰儿，父皇知道委屈你，可朔漠族兵临边境，若不答应和亲，战火一开，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你是大晏的公主，这是你的责任……”
乔驰的声音拔高，“我可以学武，可以去边关参军，可以和祖父一起守着边境！我不怕打仗，不怕吃苦，哪怕让我上阵杀敌，我都愿意！可我就是不想和亲，不想把自己的人生，赌在一场不知道能不能换来安稳的婚姻上！”
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望着父皇：“父皇，你当年力排众议让我进太学，让我学兵法，不就是希望我不像其他公主那样，只懂刺绣女红吗？你说过，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现在为什么又要逼我？”
父皇被她问得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儿，想起她小时候捧着兵法书追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想起她在太学里和宗室子弟辩论时的意气风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可他是大晏的皇帝，肩上扛着天下百姓的安危，纵是心疼女儿，也不能任性。
“驰儿，这不是父皇逼你，是形势逼你。”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重新变得凝重，“朝堂上的大臣们已经议过了，适龄的公主只有你一个，朔漠族又不肯让步，这件事……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乔驰看着他，眼底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她知道，父皇一旦下定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她攥紧了手里的胡杨银簪，指尖传来簪子的凉意，像是母亲在无声地安慰。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驰儿，你去哪？”父皇急忙叫住她。
乔驰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几分决绝：“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听这些‘没有办法’的话。父皇，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用再跟我说了。”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推开了御书房的门。殿外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在她脸上，让眼眶里的湿意瞬间消散。她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一步步朝着瑶光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里，父皇看着敞开的殿门，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烛火跳动着，映着案上那本摊开的边境奏折，上面“朔漠族屯兵五万”的字迹，格外刺眼。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是重重地坐回了书案后那张宽大的龙椅上，头一回地显出些力不从心。
乔驰一路快步走回瑶光殿，灵瑶和素筠见她脸色不好，都不敢上前问话，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走进内殿，反手关上殿门，靠在门板上，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殿外的海棠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轻声安慰。乔驰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在海棠树下讲故事的模样，想起沈毓在太学里为她解围的模样，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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