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守常踉跄着走出佛堂，脚下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
他本就憋了满肚子怒火，此刻更是火上浇油，抬脚就狠狠踹向门槛，“嗷 ——”一声痛呼脱口而出。他抱着脚原地跳了好几下，额角青筋直跳，心里暗骂：这破门槛，回头就找人锯了！
今天当真是倒霉透顶，一场接一场的争吵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脑仁至今还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盘旋。荒诞又不真实的感觉裹着他 —— 短短一天，他这辈子藏着掖着的秘密，竟被扒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羞恼、愤怒、恐惧像乱麻般缠在心头，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身躯回到卧室，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人，空旷得令人心慌，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冷。
他跌坐在床上，呆愣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进书房。
书柜最底层的保险柜泛着冷光，他颤抖着输入密码，“咔哒”一声，柜门弹开。他伸手探进最底层，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乌黑的小木盒。盒子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年珍藏之物。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如画，最摄人心魄的是她那独一无二的清冷气质，像冬日冰雪中傲然绽放的寒梅，艳丽无双，却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阴守常痴迷地凝视着照片，指尖轻轻抚过女人的脸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阿颖，你对我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就不能对我笑一下吗？”
他的眼神里满是执念与不甘，“只要你肯对我笑一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性命，我都心甘情愿捧到你面前。”
说着，他的脸色骤然铁青，眼神变得阴鸷：“可你呢？为了纪衡，你一辈子都没给过我好脸色！我是你的丈夫啊！为了你，我认下了无相，他长得那么像你，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有多欢喜。我曾想过，要把他视若珍宝，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摘下来给他。”
“可他偏偏长了一双和纪衡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每当我对上那双眼睛，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纪衡，想起我做过的那些事，想起你对他的念念不忘！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那双眼睛！”
书房里，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像受伤的野兽在暗夜中舔舐伤口。
过了许久，书房门被推开，阴守常双眼红肿，眼底布满血丝，他回到卧室，颤抖着拨通了徐律师的电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徐律师，我要你做花佳玉、周新信、阴莹莹的辩护律师，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们保出来！”
电话那头的徐律师显然愣住了，语气带着困惑：“阴总？发生什么事了？您的妻儿怎么会一起出事？”
事到如今，再想遮掩也无济于事。阴守常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明了情况，最后加重语气：“务必办好这件事，事成之后，你的好处不会少。”
“阴总，恕我直言，”徐律师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我是旗沿集团的法律顾问，专注于公司业务，您家的私事，我不便插手。建议您另请一位擅长刑事辩护的律师。”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嘟嘟”的忙音。
“混蛋！”阴守常气得差点摔了电话，脸色铁青，“不就是怕得罪阴无相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B 市乃至全国，难道还找不到比你厉害的律师？”他愤愤地将电话扔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
夜色渐深，天空被一层浓重的灰色笼罩。
佛堂外，庆贵管家已经等候了许久，频频向内探头张望。
老爷子几天前才刚出院，在佛堂里待了这么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吧？越想越担忧，他再也按捺不住，轻手轻脚地冲了进去。
佛堂内室光线昏暗，阴老爷子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孤寂，像一座枯等千年的木雕，与这静谧的佛堂融为一体。
“老爷。”庆贵放轻脚步，轻声呼唤。
阴老爷子缓缓放下双手，抬起头，眼神迷茫又彷徨，像个迷失方向的孩童。过了半晌，他才认出眼前的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是庆贵啊。”
庆贵鼻子一酸，眼眶发热：“老爷，已经很晚了，外面天寒，我们回房休息吧。”
“嗯？哦，很晚了吗？”阴老爷子如梦初醒，一只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身，可膝盖却不听使唤，晃了晃又跌坐回去。
“老爷，我扶您。”庆贵连忙上前，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先坐到凳子上缓一缓。”
阴老爷子的腿像长在了别人身上，麻木僵硬，他坐在靠椅上，轻轻拍打着大腿，语气里满是无奈：“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啊。”
庆贵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膝盖和小腿，柔声开解：“老爷您身体健硕，跪了这么久，就算是小年轻也扛不住，您别多想。”
阴老爷子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字画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八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禅意与清冷。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开口，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庆贵，守常变成今天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庆贵动作一顿。老爷这辈子，几乎将半生精力都倾注在守常少爷身上，可少爷却偏偏走了歪路，做了许多糊涂事。
他斟酌了片刻，轻声道：“老爷，您将无相小少爷教得极好。”
“无相啊……”阴老爷子的语气里满是无尽的惆怅，“他就是太好了，什么人都顾及到，唯独忘了他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从小就喜欢研究太空，大学读的是天文学，毕业就进了卫星工程研究所，前途一片光明。可偏偏那年我身体出了问题，他父亲又担不起公司的重担。为了撑起这个家，撑起旗沿，他毅然辞掉了心爱的工作，加入了公司。为了尽快上手，他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学金融管理，硬生生将一家岌岌可危的公司，做成了如今的旗沿集团。”
“可他这份心意，却被守常和家里人曲解，以为他是贪图家产，是想和新信争权夺利。”阴老爷子的声音里满是鄙夷，“都是些鼠目寸光的鼠辈！”
“以无相的能力，就算脱离旗沿，他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天地。可阴家、旗沿若是没了他，早就被对家蚕食殆尽了。说到底，是阴家离不开他，是旗沿离不开他啊。”
越说越激动，阴老爷子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庆贵连忙起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老爷，您别激动，无相少爷的付出，总有一天会被大家看到的。”
“守常简直有眼无珠！”阴老爷子喝了口水，平复了些气息，“当初对纪衡、齐颖是这样，现在对无相也是这样。”
一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就想起了无相小时候的模样。有一次，无相看到别的小孩被父亲抱在怀里，眼里满是羡慕。他走到守常面前，张开小小的双臂，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一个拥抱。可那个畜生，竟然视而不见，转身就走。那一刻，无相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难过。
阴老爷子至今想起那一幕，心脏还隐隐作痛：“当初是他不择手段娶了齐颖，有了无相这个孩子，他却不知道珍惜，整日冷落他，让他小小年纪就缺少父母的关爱，简直是造孽啊！”
“无相今早来见过我，”阴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他已经想起了所有事，包括周新信害他的事，还有他父母的真相，他都知道了…… 唉，阴家对不起他啊，我又有什么理由，为那些造孽的人求情呢？”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无力：“儿女都是债啊，我年纪大了，管不动了。谁造的孽，谁就自己担着吧。”
隆冬的夜晚，天空漆黑如墨，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点缀在天幕上，像被遗忘的碎钻。窗外的白桦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阴无相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指尖无意间摸到窗台小桌上的灰色围巾，毛线粗粝的触感传来，瞬间勾起了他心底的思念 —— 肖玲，他想她了。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准备休息了吧？
他踌躇了半天，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听筒里传来肖玲轻柔温软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你睡了吗？”阴无相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还没呢。”肖玲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也没睡。”阴无相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身体后仰靠在墙上。
活了近三十年，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孤独，仿佛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茫茫白雪的天地间，茫然无措。可一听到肖玲的声音，那份孤独便淡了许多，“肖玲，你之前，辛苦了。”
一个人努力生活了那么久，还活得这么善良、这么坚强。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肖玲轻笑的声音：“不辛苦呀。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出现，在我最难熬的日子里，陪我走过了一程。”
阴无相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眼底的寒意渐渐消融：“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个天使，拯救了我，没让我坠入深渊。真的，谢谢你。”
两人在电话里互相道谢，气氛竟有些微妙的温柔。肖玲率先打破了这份微妙，提起了村里的事：“对了，你请来的建筑公司真的很好，今天已经开始铺石子了。大爸爸说，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月就能把路修好。路通了，村民们去县城就方便多了，交通好了，我们村的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越说越激动，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你之前给的建议，大爸爸已经和村民们一起研究了。虽然一口吃不成胖子，但现在条件都成熟了，路和厂房建起来后，依靠我们村的草编手工艺品，一定能发展成特色村的！到时候，村民们的收入能提高，村里的孩子也能有更好的环境……”
肖玲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对未来的规划，仿佛一个崭新的、生机勃勃的上溪村已经展现在眼前。阴无相静静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脑海里也跟着浮现出那幅温馨美好的画面。
等肖玲说完，才发现两人已经聊了四十多分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我竟然跟你叨叨了这么久。”
“没关系。” 阴无相的声音里满是暖意，“我喜欢听你说上溪村的事，听着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好，很踏实。”
顿了顿，他的语气愈发温柔，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说的每一句，我都想听。”
肖玲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脸颊早已红透，连耳根都泛起热意，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温柔得像他话语里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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