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县衙门外,堂鼓震天,百姓云集。
“这些人是土匪吗?衙门不是还没出发剿匪吗?”
“来晚了吧,我跟你说,就是这个敲鸣冤鼓的小姑娘,带着一村的妇女寡妇,把人都给活捉了!”
“谁信呐,诓我有人给你发粮食啊?”
“是真的,真是这群女人抓的,听说是土匪进不了城就去爬山摸去了武陵村,小姑娘带着壮劳力去打猎,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祸害了好些人,有的都抬不上公堂了…”
“一村子都没男人了,索性就嫁了呗,说不定在土匪窝里活得比你我都快活呢”
“真是孽障!”
耳边一片嘈杂,纪叶染的虎口已经发裂,迎风泪划过面颊上的血迹,流进嘴里尝到一阵腥气,就听到衙役喝止,“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吵到了县太爷,小心要你的命。”
“土匪闯我村落,害我同乡,民女请大人升堂,明正典刑!”纪叶染扔了鼓槌,走到正门,坦荡荡立在正中间,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民女请大人升堂,明正典刑!”同来的妇孺齐齐跪了下去。
郑成听到鼓声第一时间就醒了,实在是觉得稀奇,让人远远去看,一听说是活捉了土匪,立刻遣人去了明月楼传话。他单独见过张员外,免了他家的杂税,才得了消息,真是天助我也。
不消两刻,下人带了一方金印回来,他认得,此印是四方钱庄的凭证,每月可支取一万两!
“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几个土匪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但是他们知道来到这里终于是把命保住了,和往常一样只管叫屈,待会儿顺着县令行事就好。
“本官看他们浑身是伤,反倒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安然无恙,这是何解?”郑成拍了一下惊堂木止住了他们的哭嚎,对纪叶染问道。
“大人容禀,这群土匪在我们外出狩猎的时候趁机入村,是民女和同乡略通拳脚,这才将他们绳之以法,他们进村后□□老弱妇孺,草菅人命十余条,罄竹难书,请大人明断!”
“苦主何在?”
几位女子起身,互相搀扶着,走到纪叶染身后跪下,察觉到被两侧的衙役上下打量,纷纷低下头回避眼神,互相靠紧。
“大人,是她勾引我,她说村中女人多是孤寡,家中无粮,她和姐妹们想嫁跟我们兄弟几个,不是□□不是□□!”
“对大人,是她们勾引的我们,我们冤枉啊大人!”
土匪做惯了这些事情,大多数人家只要还留了一口气就不会报官,人死了才报杀人罪,就是因为律法规定强占妇女受剐刑。土匪中间有个经事的,一听纪叶染的话就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往无媒苟合上攀扯,再不济就是浸猪笼,也能让这些女人一起陪葬,碰上个和稀泥的县太爷,说不定他们哥几个可就都有媳妇了。
“那你可知她们的名姓?”纪叶染熟读刑法,来之前就和愿意上堂作证的几位一一说清了轻重,不要自乱阵脚。
“**苦短,谁还管什么名姓。”土匪笑得邪淫。
“既然不知姓名,想必也没有信物了,我朝律法有言,疑罪从无,你当县太爷是无知小儿看不出你胡搅蛮缠吗?”纪叶染无意纠缠让他牵着走,看到县令竟然也不制止,索性直接将话头丢给县令。
“喧哗无状,各打十大板。”郑成拍案,让这群自作聪明的蠢货闭嘴,也杀杀这女子的威风。他本想将他们认作明月馆的下人,包装为自由买卖,再软硬兼施用女子清誉让这群女人回去,如此连案都不用审。
刑罚结束,纪叶染纵是身有武艺也身形一滞,忍耐一番才跪回到堂下,又看到那群土匪挑衅地看着自己,心下了然,这县令上任以来没有苛捐杂税,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和土匪沆瀣一气,开始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再考虑周全一些……
“作奸犯科,人神共愤,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他们被你们打掉了半条命,已经受到了惩戒,就放出去生死由命,同样本官也不追究你们滥用私刑的罪名,就此撤案,你的同乡们将来也好婚嫁,如何?”郑成问道,心中已有八分把握。
“县太爷说得也在理,被祸害了她们可怎么活啊!”
“要我说,她们当时就该自尽以保清白”
“反正都被糟蹋了,不如嫁了,丧事喜办”
听到门外议论纷纷,几位受害的女子神情越发慌张,中间被簇拥的一位女子却释然一笑。
纪叶染正要拱手开口,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臂,往后看去。
“澜姐姐!”
“阿染,我们撤案吧。”
纪叶染气急攻心,在澜姐姐眼中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又看到其他姐妹低头回避自己的眼神,沉默不语。
“大人,我们撤案。”
纪叶染听到身后传来澜姐姐的声音,挺直的脊背一垮,腿上的双拳紧握。
出了公堂,纪叶染发觉了有人跟踪,偷偷在搀扶澜姐姐的时候用余光查探了一番,发现正是那伙匪徒,心生一计。
“澜姐姐,他们跟上来了,一会出了城,你带她们往僻静处走,我会和母亲汇合跟在你们后面的。”
“有把握吗?事已至此,不要意气行事。”
“放心吧。这就是生死由命。”纪叶染勾唇,书生玉面上一派和善。
“二哥,咱们还是先去医馆吧?”一个瘸腿的土匪不死心地问。
“放屁,当然是趁着这几个小娘皮出城的时候报复回来了,昨日都是她们使诈,老子轻敌才会掉进陷阱,就这么灰溜溜回了,我的脸往哪放?”领头的愤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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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明月馆,武宁分馆。
“东家,这是我今天新收的姑娘,虽说是原先的东家跑了卷走了卖身契,但身段和手段可都是上等,您就出个好价~”人伢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想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白捡俩人还是想自卖自身的,黑户怎么了,卖出去跟自己哪还有关系。
“狗东西少蒙我,我这里可不是暗倡,打开门做的也是合法生意。”林和双拨动算珠的动作不停,还打翻了他的算盘,这两人难保不是他剑走偏锋拐了哪家的良家子。
“这话说的,蒙谁都不会蒙您啊,我全副身家可都洒在您这销金窟了,要不您抬抬手,就收下她们,免了我下个月的花销如何?您要知道,我把她们送到军营价可不低,但我心善,也给您添点福分~”
“巧了,今日还真有军爷,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吗,有个小脸最斯文白净的,旁边还跟着个身高八尺的煞神,你能让他把人带走,就当我收下了。”林和双本就要试探齐潋的喜好,其他分馆都不曾通过气,说明此人也不成气候,不过既然上面注意到了,那她也要做做样子,如此还不用把自己调好的姑娘推出去,一举两得。
深夜,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伢子在街上晃荡,酒气熏天,不断晃着手里的钱袋,“这小白脸还真是软硬不吃,不过小姑娘真不愧是楼里出来的,一下子就懂要怎么配合,我看着都馋,把小白脸旁边的傻大个骗得团团转,还想英雄救美,爷才是黄雀在后,哈哈哈…嘶,艹他大爷的,下手真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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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武陵村,数十个露天炉灶同时烧水,一时间火光冲天。
“我错了我错了!磕头,对,我给她们磕头,不不不,我偿命!杀了我!直接杀了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们!我真的知错了!!啊——”
全村老幼,添柴的添柴,舀水的舀水,传递的流程一刻不断,纵是往日的赏金杀手曲直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不免一阵胆寒……
一勺又一勺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先是燎泡不断,而后浇熟了一层又一层体肤。他们一个个蜷缩着试图逃避更大的痛苦,结果血肉粘连,最后团成一个个肉球,窒息而死。
一个个从大放厥词到言语威胁,发现无处可逃就开始跪地求饶,最后一切湮灭于山林寂静。
“在下纪叶染,不知怎么称呼几位?”纪叶染擦着指间残留的血迹问道。
“我叫酒仟。”
“曲直。”
“我是姬珩。”
“叫我小齐,哈哈。”齐潋干笑。
“还没感谢曲大人的护卫之恩,只是现下村里钱粮不丰,有朝一日,必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纪叶染心里有几分计较。
“不必,我们也没帮上忙,人是你们自己抓到的。”曲直坦言。
“不知纪小姐问出了什么?”姬珩打断施法,这纪叶染估计是惦记起齐潋了,这齐溦的眼光还真是刁钻啊。
“他们的老巢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最繁华奢靡之处,明月馆,但是我猜测这是明月馆掌柜私下所为,明月馆真正的主子并不知情,因为他们这些人的起居开支都不在明处。你们可以从这一点突破。”纪叶染据实以告。
“多谢,我们一直在招兵,也招女兵,你们可以考虑一下,粮食管够。”齐潋投出质朴的橄榄枝。
“好,山路崎岖,我送各位下山吧。”
“眼下民生多艰,群雄伐无道,我们亦剑指明堂,纪小姐不妨准备科举,我等预祝纪小姐蟾宫折桂。”走到山下,姬珩还是选择信任了齐溦的选择,相信纪叶染是可用之人。
“山水有相逢,诸位再会。”
“你认得她?”齐潋看着纪叶染暗夜独行的背影,知道姬珩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
“她可是你的未来妹媳。”
“什么!!”齐潋发出一声哨音。
“走吧,小齐。”姬珩转身偷笑。
曲直拍了拍齐潋的肩膀就路过了,还是酒仟记得把小姐的小齐牵走了。
******
回到营帐。
“主子,那两位姑娘怎么安置?”曲直请示。
“不是你救的吗?自行安排就好,记得提醒她们不要暴露身份,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我是见到她们身上有功夫才救的。”
“那也不要冤枉了人家,先询问一下缘由,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齐将军一直这么深明大义、怜香惜玉吗?”听到曲直出去,听完整个对话的姬珩才从里间走出,还时不时揉搓未干的长发。一到两人单独相处,姬珩就忍不住刺她。
“对啊,那咋了?”齐潋还在记仇。
“你今日听到了我对纪叶染说的话吧,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公开身份。”姬珩面对她站定。
“为何?”
“那你还想娶我喽?”
“……”
“你可以打消耗战,不可能打一辈子的消耗战,甚至不过一年的光景,饱腹就不再是大多数人的首选,而且他们今日屈服于饥饿,来日也只屈服于利益,我不是要你自断手脚,而是要你不再过分依赖自己的天赋,依赖一时的震慑,你要一边借所有的力,一边筛选和自己利益一致的人,真正的伙伴,并且此刻就开始赋予她们自保乃至博弈的能力。”
“所以是我没有给你成长的机会,才让你连自保都不能吗?”
“已经有很多人在脆弱的时候受你庇佑,也让后人有枝可依,你也给了我护身符,只是我不争气,最后死在了别人的狭隘里。”
“抱歉,是我太自大了。”齐潋低头。
“没有你,我死得更早。”
“不会的,你还有酒仟。”齐潋执拗地否定。
“齐潋!酒仟是盾,没有人只靠盾就能安稳一生,你才是矛,为什么要逃避主动出击。对矛来说,杀敌和自保、血腥和守护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姬珩强制她抬头和自己对视,前世只能感受到齐潋不得已为之时的回避和低落,第一次直观的看到她回避之后的自厌,像是被破坏了什么奉为圭臬的准则,却又只能指责自己以维护准则的正义。
“可我做不到,我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那么多年的职业教育,我从出生起学的都是救死扶伤、一视同仁,连锄强扶弱也早就是过去式了,我学的明明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明明是众生平等……但突然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落后,变得原始,是我不适合这里,我不该在这里的,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齐潋想,可能是今日武陵村的画面太刺激了,她自我划分的象牙塔要崩塌了,往日心底暗自重复的一字一句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姬珩紧抱住她,追悔莫及,是自己太急躁了,逼得太紧了,不该在今天看了那么刺激的场面以后说这些的。
“我什么时候走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齐潋哽咽。
姬珩闻言把人松开,细细端详她的神情也没有发现一丝不情愿,她是真的渴望离开,所以她一直在想离开,甚至死亡吗……
为什么……
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齐潋被吻住,立刻握住姬珩的后颈,加深还了回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戏弄自己!很有趣吗?
姬珩被抱起,失重感让她惊恐了一霎,就被齐潋吸回了注意力,快速的后退又让她不得不向她靠拢,一阵天旋地转,床顶的流苏进入了视线,身上的人却不再动作,“齐潋?”
“不要戏弄我。”
看着齐潋的眼眶已经通红,姬珩心底一叹,把人拉了下来,“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不能睡,哭完了就睡会变成傻子。”
“那你上次不叫醒我?”
“你变傻了也很聪明。”齐潋狡辩。
“你好香啊。”齐潋胡言乱语。
“睡吧,你已经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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