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教学楼下的公共公告栏玻璃上，反射出有些晃眼的光晕。
秦宜柠下课后习惯性地低着头，想快速穿过这片总是聚集着人群的区域。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公告栏前围着比平时更多的学生，隐约传来的讨论声中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某种莫名的直觉，让她一向匆忙的脚步迟疑了，最终缓缓停下。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公告栏最中央的位置。
那里，贴着一张与周围寻物启事、社团招新截然不同的海报——设计精美，用纸考究，透着一种不言自明的“高级感”。
醒目的标题瞬间攫取了她的注意力——“未来之境”校级创新设计联合大赛。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几步，以便看得更清楚。
海报上列出的奖励条件，像带着钩子，牢牢勾住了她：
高额奖金……那个数字，足以让她在未来一年里，不必再为生活费辗转难眠，或许还能给远在老家的母亲寄去一些，让她不必那么辛苦；
获奖作品直推全国赛资格……这是多少设计学子梦寐以求的跳板；
以及，最具有冲击力的一行——“获得与沈氏集团旗下设计部门实习或项目合作的机会”。
沈氏集团。
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行业巅峰和难以企及的资源。
而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海报右下角，主办方信息栏里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主导：沈珑团队。
沈珑。
加入他的团队？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目光在海报上诱人的条件与“沈珑”这个名字之间反复逡巡，内心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拉扯。
“沈少主导的项目，水准肯定没话说！要是能进去学习一下……”
“报名门槛不低吧？估计光是筛选简历就够严格的，没点硬背景和获奖经历估计悬……”
她在公告栏前徘徊了许久，久到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上前，拿出那只屏幕已有细微裂纹的旧手机，对准海报，清晰地、完整地拍下了所有内容，包括底部的报名二维码和联系方式。
图书馆僻静的角落里，秦宜柠坐在靠墙的位置，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专注而紧张的脸庞。
她将拍下的海报照片放大，再放大，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每一个条款，不放过任何细节。
她点开报名链接，屏幕跳转到一份详尽的电子报名表。
光标在第一个输入框里闪烁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屏幕上，开始逐项填写。
姓名：秦宜柠。
专业：设计系……
……
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开来的城市天际线，钢筋水泥森林在脚下匍匐，云层仿佛触手可及。
办公室内的装修是极致的现代主义风格，冷色调的金属、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沈珑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
他身后，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他的父亲，沈氏集团的掌舵人。
“这次校级大赛，集团市场部和设计部都会密切关注。”
父亲的声音沉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它不再仅仅是你的一份学术作业，更是向外界，向所有关注沈氏的人，展示未来继承人能力与眼光的一个窗口。”
沈珑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窗外的浮云，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我明白。我会确保项目达到应有的水准，选出真正有潜力、能为集团所用的人。”
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坐进等候的轿车后座，沈珑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抬手松了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结，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疲惫。
……
项目专用的讨论室内，提前到达的团队成员们——多是各系早已崭露头角的精英或是家境优渥、长袖善舞的学生，正低声交谈着，气氛在期待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门被推开，沈珑走了进来。
霎时间，室内的交谈声像被掐断了信号，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带着敬畏、羡慕、审视或讨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向主位，将手中最新的平板电脑随意放在桌面上，没有任何暖场或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晰而冷冽：
“关于‘未来之境’项目，我的要求很简单。”
他目光平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天然的审视意味，让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人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创意必须前沿，具有引领性；落地要具备可能性，拒绝空中楼阁；而最终成品，必须是压倒性的第一，不容任何争议。”
他顿了顿，给予这几句话沉淀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补充，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达不到这个标准的，或者怀疑这一点的，现在就可以退出。”
话语落下，会议室落针可闻。
助理将初步筛选后的报名名单发送到他的平板电脑上。
沈珑垂眸，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浏览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在一些已知的、拥有耀眼履历或家世的名字上，他会略有停顿，心中快速评估着其可能带来的价值与便利。
忽然，他的指尖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秦宜柠。
他的目光顿住了。
“是她？”
脑海中几乎瞬间就调取出了对应的影像——雨中那个抱着书包、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阶梯教室前排，那个安静得几乎要被忽略的、坐在角落里的侧影。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这种精英角逐格格不入的“特困生”，会有勇气报名他的项目。
“勇气可嘉，还是……不自量力？”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意外”从名单上划掉。
修长的手指在“秦宜柠”这个名字旁边，点下了一个极小的、含义不明的标记。
沈珑根据名单上人员的已知背景、过往作品和潜在资源，快速进行了初步的任务划分，将几个核心的、容易出彩的部分，理所当然地分配给了那几个他熟知或有显赫背景的成员。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各自的任务和复杂的心情散去。
讨论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沈珑一人。
他再次点亮平板屏幕，目光掠过那个带着标记的名字“秦宜柠”，眼神依旧淡漠，如同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随即，他利落地锁上屏幕，将一切信息收起。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校园。
……
设计学院那间专用的项目室，门口挂着“未来之境项目组”的烫金铭牌。
秦宜柠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室内宽敞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新设备的塑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几台顶级配置的电脑屏幕亮着，舒适的人体工学座椅随意摆放。
已经到达的几名团队成员正聚在一处，热烈地讨论着最新发布的限量版耳机和某个需要私人邀请函才能进入的画展。
她推门而入时，谈话声戛然而止。
几道目光同时投射过来——好奇的、打量的，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合时宜之物存在的轻蔑。
她认得其中几个面孔，是常在沈珑周围出现的人。
“那个……总坐前排的？”一个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不确定的探询，“特困生？”
“好像是……”旁边有人含糊地应和。
秦宜柠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感觉脸颊有些微发热。她没有看向声音来源，只是默默垂下眼帘，快速扫视了一眼室内，然后走向长桌远离主位、靠近门口的一个空位。
她放下那个旧帆布包，从里面拿出边缘已经磨损的笔记本和几只最普通的水笔，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与她相邻的座位上，随意搁着一台最新款的轻薄笔记本，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旁边还有一杯印着知名连锁咖啡店logo的纸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有人拎着好几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外卖咖啡进来，熟稔地分发给相熟的几人，笑语晏晏。
那浓郁的咖啡香气飘过来，分发的过程自然流畅，却在她座位前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也没有人多出一杯咖啡。
他们的谈话再次继续，话题跳到了即将到来的假期和某个私人岛屿的度假体验，接着又转向了某个极难购入的奢侈品牌联名款。
她像一个误入异国他乡的旅人，听不懂语言，也看不懂风俗，只能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孤岛上。
以那张显然是为主持者预留的、位置最佳的座椅为中心，其他成员自然地簇拥在长桌的另一端，形成了一个紧密的、谈笑风生的核心圈。
她试图融入，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打印出来的初步项目框架上，有一个关于材料运用的细节让她产生了疑问。
她斟酌着措辞，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正拿着小镜子补妆的女生轻声询问：“抱歉，打扰一下，关于这份资料里提到的……”
那女生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打断了她：“那个啊，等会儿沈少来了会统一讲的，急什么。”说完，便合上镜子，转身加入了另一边关于最新款跑车的讨论。
秦宜柠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最终默默咽了回去。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沈珑走了进来。
如同按下静音键，室内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腕间那枚价值不菲的手表。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放下，没有任何开场白。
“开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让所有人瞬间集中精神的穿透力。
他快速过了一遍项目的核心框架与目标，言简意赅，逻辑清晰。然后，他拿起那份报名名单，开始分配任务。
“李薇，负责核心创意概念的初步构思。”
“王哲，概念深化与视觉化表达探索。”
“张涵，技术可行性分析与材料初步筛选。”
他将一个个关键的任务，精准地投喂给那些围绕在核心圈的成员。被点到名字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被委以重任的振奋。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长桌的末端，落在了秦宜柠身上。那目光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物品。
“秦宜柠，”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负责前期资料收集与整理，包括近五年国内外相关主题设计大赛的所有金奖作品分析，形成详细的对比报告。周五前给我。”
这个任务庞大、繁琐，如同海底捞针，而且完全停留在项目的最外围，与核心的创意构思毫无关联。
秦宜柠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她对这个主题其实有一些模糊但独特的想法。她想开口，哪怕只是询问一下更具体的要求。
但当她抬起头，迎上沈珑那双淡漠的、似乎不容任何质疑的眼睛，以及感受到周遭那些若有若无投射过来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足够清晰：
“好的。”
一股混合着失落和轻微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至少进来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也更像是一种鞭策，“从最基础的做起，没关系的。一步一步来。”
会议在沈珑干脆利落的“散会”声中结束。
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立刻围拢到沈珑身边，讨论着去哪里吃午饭，或者下午要不要去某个私人会所继续头脑风暴，喧闹着涌出了会议室。
秦宜柠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笔和本子，动作不快不慢。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在地上拉出她孤单的影子。
眼神在短暂的迷茫与放空后，重新一点点聚焦。
她转过身，走向与那群人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里通往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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