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乐游是被剑风裹挟的寒气冻醒的。
意识回笼之时,她正蜷缩在小巷堆放杂物的阴影中,低头看了看沾着灰尘的粗布裙角,脑海一片空白——自己是怎么从软和的床上到了这里?巷口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闷哼和重物倒地声。
褚乐游屏息,从废弃箩筐后悄悄探出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皎洁月光下,一道月白身影被五六个黑衣人围在中央,周遭已有刺客倒地。青年左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右手垂在身侧,白皙指尖夹着一枚寸长的银白短刃,眼睫微眯,唇角竟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这场厮杀只是无聊时的消遣。
就在此时,褚乐游脑袋猛地一刺,庞杂的记忆奔涌而入——她不是在家中的床上,她是穿进了一本看过的江湖小说里!眼前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同名同姓、父母双亡的茶馆帮工。而前方那个被围杀的身影……正是书里那个温和深情男配,谢止水!
原书里,他本该为救原著女主重伤而死。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杀人?
不等她消化这巨大的信息,杀手已提剑砍去。只听一声剑鸣,谢止水左手逾寒出鞘。刀光剑影中,他身法极快,游刃有余。
“啧。”
一声极轻却不耐的咂舌。谢止水似乎玩够了,下一秒,清寒月光下划过一道逾寒的剑光——快得几乎看不清。
没有惨叫,只有几声沉闷的、类似枯枝折断的咔嚓声。五六只握武器的手齐腕而断,掉落在地时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杀手们惊恐的神情定格在脸上,那道白色身影已如鬼魅般近身。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银芒——名为雪刺的短刃如白蛇急射而出,末端铁链哗啦作响,精准刺穿为首刺客的咽喉。
谢止水手腕一抖,锁链回收,带出一蓬血花。他侧身避开喷溅的鲜血,白衣依旧似雪。雪刺如活物折返,顷刻结果了剩余敌人。
巷子重归死寂,只剩浓重血腥味。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白帕,先擦拭逾寒剑身上一线淡红血痕,再细细擦净雪刺刃上的血污。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无误地穿透阴暗,锁死在褚乐游蜷缩的角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温和得令人发指,仿佛不是站在尸骸之中,而是在春日宴上向友人致意。
“看够了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色,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敲打在褚乐游的心上。
她浑身的血液被冻住,呼吸骤停,喉咙也异常干涩。
如果上天再给褚乐游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把《江湖行》这本书啃得烂记于心,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她不过是睡前吐槽了一句剧情狗血,再睁眼,就穿成了书中同名同姓的炮灰茶馆妹。
谢止水没得到回答却也不急。他踩过满地狼藉缓步走来,雪白的衣袂拂过地面缺未染半分尘埃。他在褚乐游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过度惊吓她,又能彻底阻断所有退路。
生死关头,褚乐游的脑子转得从所未有地快。求饶?装傻?她心一横,干脆从箩筐后站起身,还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裙角的灰。她没敢看地上的惨状,而是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浅淡的、带着笑意的眸子。
“夜深露重,姑娘孤身在此,若被巡夜官差撞见,只怕百口莫辩。”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关怀挚友,“容谢某送你一程,既可保姑娘平安,也能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而是深吸一口气,尽管声音还带着颤,但语气却努力维持着一丝镇定:“谢……谢公子。您常点的云雾春,我们掌柜一直给您留着最好的那份。”
他缓步走近,月光照亮了他脸颊上未干的血点,像雪地中突兀绽放的红梅,为他清俊的容貌平添几分妖异,也照亮了褚乐游那张沾着灰尘、却意外镇定的脸——她的身体在发抖,但那双眼睛深处,明亮清澈,而非纯粹的混乱。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看清自己温和的笑意,又能让她无法忽视那身月白衣袍上沾染的、不属于他的暗红。
谢止水眸光微动,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原来是茶馆的姑娘,倒是巧了。” 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如此,更该互相关照。请吧。”
“请”字出口,他已侧身让出通路,姿态优雅,却是一个明确的指令。
褚乐游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略显僵硬地从箩筐后走出来,刻意与谢止水保持一段距离,然后慢慢地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谢止水则优雅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一路上,只有脚步声和沉默在蔓延。
许是气氛有些僵硬又或者是在打探褚乐游是否无害,谢止水缓缓开口,语气温柔缓和的仿佛在拉家常:“方才受惊了。茶馆的生意近日可好?每日迎来送往,很是辛苦吧。”
“每日做工都习惯了,谈不上辛苦不辛苦。”褚乐游一边回答他一边思考着谢止水今日的举动。
“说起来,姑娘在茶馆可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譬如……像今晚这些黑衣客一般的凶恶之徒?”谢止水声音轻轻浅浅的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似乎。
褚乐游心中腹诽:我面前就有一个。
但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她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谢公子说笑了……茶馆里都是来往的寻常客人,最多就是有些江湖侠士喝多了声量大了些,像您这般体面的客人已是顶顶难得,哪会有那般凶恶之徒呢?”
谢止水闻言,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真切了一分。这回答,倒是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狡猾?
“是么。”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紧绷的肩线,话锋却如毒蛇般悄然转向最致命处: “姑娘如此伶俐懂事,家中父母想必时常挂心。这么晚未归,该着急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褚乐游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沉默了几秒,声音黯淡下来,低声道: “……劳公子挂心。我父母早已不在了。”
这句话说完,周遭的寂静变得愈发沉重。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褚乐游心中飞速盘算:绝不能说有家人!以谢止水的多疑性子,必定会去查证。谎言一旦戳穿,他立刻就会从“需要监视的麻烦”变成“必须清除的隐患”。不如把“孤女”这个最大的弱点直接摊给他看。让他觉得,我已经在他掌心了。
谢止水脚步未停,却有一瞬的沉默。这沉默比追问更令人窒息。随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惋惜,反而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满意。
“原来如此。”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这世道,姑娘一人独居,很是不易。”
“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既让谢某遇上了,便是缘分。日后姑娘若遇难处,可来茶馆寻我。”
他顿了顿,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乐游心上: “我自然会……多加关照。”
几句话的功夫,已行至乐游那间简陋的屋舍前。谢止水适时地停下脚步,不再上前,维持着最后的分寸感。他微微颔首,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几乎将乐游完全笼罩。
“便送到此处吧。”他微微颔首,月光下他的神情依旧温和,“夜路危险,好自为之。”
这句话不再有虚伪的关怀,更像是一句最后的警告和界限划分:你的底细我已清楚,安分守己,便可相安无事。
褚乐游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用微颤的手打开门锁,闪身进去,随即紧紧闩上了门。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终于敢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
门外,谢止水静立数息。他确认的,是这个“麻烦”已被妥善安置,处于可控范围。在他眼中,褚乐游与这巷子里的砖石并无不同,只是一个需要纳入管理的变量。至于她本人?一个无关紧要的茶馆帮工罢了,尚不足以引起他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月白的身影悄然融入夜色,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而言,今夜的一切,不过是为确保自身安全而进行的一次必要的清扫与善后。仅此而已。
褚乐游背靠着门板,心跳依旧快得像要挣脱胸膛。黑暗中,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谢止水唇角那抹温和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以及月光下他衣袍上暗沉的血点。
“完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绝望地说,“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谢止水?”
原主的记忆和看过的书页在眼前交错。那个在书里为白月光付出一切的深情男配,与现实里这个谈笑间断人生死的男人,形象割裂得让她心寒。剧情从根子上就歪了,她最大的依仗,没了。
深深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四肢百骸。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试图获得一点可怜的暖意。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招惹上这样一个心思莫测、武力值爆表的男人,前途简直一片漆黑。
但是不能就这么完了。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吸了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逼退眼眶里的酸涩。
她开始强迫自己运转大脑,分析现状:他没立刻灭口,是因为我看起来够弱,够不起眼。‘茶馆帮工’这个身份救了我。他送我回来,是警告,也是监视。‘多加关照’的意思,就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了’。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掠过脊背。可奇怪的是,当最坏的情况被清晰摊开,那种未知的恐惧反而减轻了些许。
“好吧,” 她抹了把脸,眼神里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破罐子破摔的镇定,“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暗自下定决心,“从明天起,我就是清源茶馆最胆小、最不起眼、偶尔有点小机灵但绝对忠厚老实的帮工褚乐游。”
这个目标一定下来,心里反而踏实了。
她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 “天塌下来也得先睡觉,明天……可是场硬仗。”
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枕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就攫住了她。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波动,共梦系统链接中……】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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