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单人病房里,如同冰冷的时间刻度,一下下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壁上投下模糊流动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
温辞躺在病床上,盖着洁白的薄被。
脖颈上固定着柔软的护颈托,深紫色的掐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狰狞得如同勒进皮肉的枷锁。
膝盖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彻底清创、缝合、包扎,厚厚的敷料下传来持续不断的、闷钝的胀痛。
静脉留置针连接着吊瓶,冰凉的药液无声地注入血管,带来一丝生理性的平静,却无法抚平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涛。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疲惫的阴影。
身体僵硬,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但意识却无比清醒,如同漂浮在冰冷的深海上,清晰地感知着病房里另一个存在带来的、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墨渊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湿透的大衣早已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冷硬有力,手背上还残留着几道被温辞挣扎时划出的、已经结痂的血痕。他的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落在温辞苍白脆弱的脸上,落在他脖颈的护颈托上,落在他膝盖厚厚的敷料上,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审视的……守护?
温辞的指尖在薄被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穿透了薄薄的被单,让他无所遁形。
被守护?
不,是被监视。
是被这个带来一切灾难源头的恶魔,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牢牢地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自己被楚孟凫如同破布般提起时的窒息,想起墨渊那双冰冷眼眸中翻涌的滔天杀意,想起他碾碎楚孟凫手腕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更想起……
在那冰冷绝望的废墟里,在他痛得几乎昏厥时,那只落在他额头上、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手掌……
巨大的混乱如同漩涡,撕扯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恨意与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如同冰冷的磐石。
但磐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缝隙里,涌出的是对那瞬间安抚的茫然,是对这沉默守护的抗拒与……
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依赖?
他痛恨这种感觉!
痛恨自己的软弱!
痛恨这具在极度虚弱和痛苦面前,本能地寻求依靠的身体!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烦躁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温辞紧抿的唇间逸出。
他猛地侧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用这个动作无声地抗拒着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也抗拒着内心那场混乱的风暴。
墨渊的目光因为温辞这细微的动作而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对方紧蹙的眉头,看到了那死死咬住、几乎要渗出血丝的下唇,看到了那具单薄身体在薄被下传递出的、无声的抗拒和痛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酸涩。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依旧沉默。
任何形式的靠近和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危险,只会加重那道刚刚被暴力撕开、却又在无声中悄然弥合了一点的裂痕上的负担。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侧着头的温辞,又看了一眼床边沉默如山的墨渊,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墨先生。”
老医生的声音不高,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墨渊站起身,动作无声无息,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老医生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他怎么样?”
墨渊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老医生走到床边,先是检查了一下温辞的瞳孔反应和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又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了一下膝盖敷料的情况。
“颈部软组织挫伤很严重,有喉头水肿的风险,需要密切观察呼吸,至少24小时不能摘护颈。膝盖伤口清创缝合了,没有伤到骨头是万幸,但软组织挫伤和污染很重,感染风险很高,必须严格卧床静养,抗生素要足量足疗程。”
老医生语速平稳,专业而冷静,“另外,有轻微脑震荡症状,加上失温、惊吓和体力严重透支……他现在非常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墨渊安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温辞身上。当听到“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时,他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多久能恢复?”
“这要看个人体质和后续恢复情况。外伤恢复至少需要两周,但心理上的……”
老医生顿了顿,看了一眼温辞僵硬抗拒的侧影,声音压低了些,“恐怕需要更长时间。”
墨渊沉默地点点头。
老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护理细节和用药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墨渊重新坐回椅子,目光再次落在温辞身上。
这一次,他的视线停留得更久,也更加复杂。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评估,有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决断,但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
温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刺痛来对抗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内心的混乱。
时间在“嘀嗒”的心电监护仪声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会处理。”
墨渊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温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处理?
处理什么?
楚孟凫?
穆长瞿?
玉灵簌?
还是……他温辞这个“麻烦”?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通红的、带着惊恐和巨大抗拒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刺猬,死死地瞪向墨渊。
“不!不要!”
温辞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祈求,“不要……再管我的事!求求你……离我远点!让我一个人……让我一个人待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冰冷的恐惧。
那是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再次竖起的、血淋淋的界碑!
墨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那汹涌的恐惧和绝望的祈求,看着那单薄的、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
那堵界碑,依旧冰冷坚固,甚至因为他刚才的话,而变得更加森然。
他没有辩解,没有承诺。
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上,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温辞急促的喘息声和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嘀嗒”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墨渊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
“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辞,”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煎熬,声音艰涩却异常清晰,“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你经历今天这样的事。”
保证?
温辞的瞳孔因为巨大的荒谬感而微微放大。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
那些虚假的承诺,那些带着糖衣的毒药,那些将他一步步引向深渊的“保证”……
“闭嘴!”
温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变调,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痛苦,“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你的保证有什么用?你的出现……就是最大的灾难!”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墨渊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按住温辞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
“别碰我——!”
温辞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不顾一切地向后缩去,牵动了脖颈和膝盖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脸色惨白,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
墨渊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看着温辞眼中那纯粹的、如同实质的恐惧和排斥,看着他那因剧痛而蜷缩抽搐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
报警声引来了值班护士。
护士匆匆进来,看到温辞痛苦蜷缩的样子和床边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墨渊,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病人不能激动!”
护士连忙上前检查温辞的情况,安抚他的情绪,调整输液速度。
墨渊沉默地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他站在病房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孤寂。
他看着护士忙碌,看着温辞在药物和安抚下渐渐停止颤抖,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而微弱,但那双眼睛依旧紧闭,充满了抗拒和痛苦。
护士处理完,看了一眼沉默的墨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病人需要绝对安静,不能再受刺激了。”
说完,她匆匆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合上。
墨渊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阴影里。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的、脆弱而倔强的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被误解的沉痛,有无能为力的焦灼,有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厌……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海面般的平静。
他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试图解释。那道界碑,此刻如同天堑。
墨渊缓缓转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着窗外被霓虹染红的、冰冷而喧嚣的城市夜景。
高大的背影在流动的光影里,投下一片孤绝而沉重的阴影。
他拿出手机,迅速输入指令,接通了那个加密线路。
“夜枭。追加指令。”
墨渊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决绝,“目标三保护等级:提升至‘血琥珀’。”
“监控范围:扩展至所有医疗相关人员及探视者。生物识别录入:温辞。任何非授权接近目标三米范围内者,即时预警,强制驱离。”
“目标一(穆长瞿)、目标二(玉灵簌)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启动‘蛛网’协议,渗透其核心社交圈,挖掘所有可用信息,尤其是针对目标三的潜在威胁。”
“目标四(楚孟凫):锁定其医疗状态及后续动向。确保其无法再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执行。”
“指令确认。血琥珀协议激活。蛛网协议启动。目标四锁定中。执行中。”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回应。
墨渊挂断电话。手机屏幕的光熄灭。
他依旧背对着病床,望着窗外。霓虹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如同燃烧的、无声的火焰。
血琥珀。
墨氏家族内部最高级别的保护指令,意味着目标的安全等级等同于家族继承人,将调动家族最隐秘、最强大的力量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守护与威慑。
动用这个指令,意味着彻底暴露他所能调动的核心力量,也意味着将温辞彻底绑上了墨氏这艘巨轮。
代价巨大。
但他别无选择。
病床上,温辞依旧紧闭着眼睛,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而陷入一种半昏睡的状态。
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规律而冰冷。
他并不知道,一道无形的、由世界上最顶尖的安保科技和冷酷意志编织而成的“血琥珀”之网,已经悄然张开,将他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混乱不堪的灵魂,牢牢地笼罩其中。
守护?
还是更华丽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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