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夜,朔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墨色车窗上。
城市边缘废弃的货运火车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顽强地撕扯着黑暗,投下摇曳而微弱的光圈。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一盏路灯下。
车门打开,墨渊走了下来。
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长大衣,身形挺拔如孤峰,面容在路灯下显得愈发冷峻深刻,眉宇间凝着常年不散的霜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是来处理一件棘手“遗留物”的,地点约在这荒僻之处。
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衣领,墨渊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空旷的站台、生锈的铁轨和堆叠的废弃集装箱。
就在这时,一阵几乎被风声完全吞没的窸窣声,从一堆被积雪半掩的破旧帆布下传来。
不是目标。
墨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约定地点。
然而,就在他经过那堆帆布时,一阵带着痛苦意味的吸气声钻入耳中。
那声音太轻,太破碎,像濒死的幼兽。
他脚步顿住,侧过头。
冰冷的视线穿透风雪,落在那堆肮脏的帆布上。
帆布边缘,露出一小片不属于这里的颜色——
一抹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浅蓝色布料。
墨渊在原地站了大约三秒。
风雪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他最终迈开腿,却不是走向约定地点,而是朝那堆帆布走去。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的轻响。
他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没有半分犹豫,猛地掀开了沉重的帆布。
寒风瞬间灌入。帆布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约莫十岁出头,身上只裹着那件单薄的浅蓝色旧外套,冻得浑身青紫,嘴唇乌黑,意识已经模糊,长长的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身体在无意识地剧烈颤抖。
一张苍白却异常清秀的小脸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即使在狼狈和濒死的边缘,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干净和温润。
只是此刻,这份温润被极致的寒冷和痛苦覆盖了。
墨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孩子身上没有他要找的目标的任何气息,纯粹是一个被遗弃在绝境中的无辜者。
他看到了孩子冻伤的、红肿的手指死死攥着一个破旧的小布包,里面似乎装着几本书籍的棱角。
一个在寒冬雪夜,濒死之际还紧攥着书本的孩子。
墨渊蹲下身,动作并不温柔,但异常精准地探了探孩子的颈侧脉搏。
微弱得几乎消失,但还在跳动。
刺骨的寒意透过手套传来。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长大衣,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
“唔……”
被突然的温暖包裹,孩子发出极其细微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却没能睁开,只是本能地往那温暖的热源深处缩了缩,像寻求庇护的雏鸟。
墨渊将他整个抱起。
出乎意料的轻。
孩子在他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有那冰冷的颤抖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轿车,将孩子小心地放在后座,启动引擎,暖气开到最大。
黑色的轿车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碾过积雪,迅速驶离了这片死亡的荒芜。
***
墨渊在市区的顶层公寓宽敞而冰冷,线条简洁得近乎苛刻,色调以黑灰为主,如同他本人,强大而缺乏温度。
此刻,这套公寓里唯一温暖的来源是主卧旁一间原本空置的客房。
少年在暖气和专业医生的急救下,捡回了一条命,但高烧和严重的冻伤让他昏睡了整整三天。
墨渊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亮着。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却落在床上沉睡的少年脸上。
医生处理过的冻伤处涂着药膏,裹着纱布,露出的脸颊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悠长。
褪去了濒死的青紫,那张脸的轮廓柔和清隽,即使闭着眼,也透着一种安静的温润。
墨渊的视线扫过床头柜。
那里放着那个被少年死命攥着的小布包。
他打开看过,里面是几本翻得卷边的旧书,有小学课本,也有半本残破的《唐诗三百首》。
书页上还有稚嫩却工整的笔记。
第四天清晨,少年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
意识像沉船缓慢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柔软。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干净,空旷。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这是哪里?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冻伤,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发黑。
“别动。”
一个低沉、冷冽,却带有安定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温辞惊恐地转过头,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男人。
那男人身形高大,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面容深刻俊朗,却如同覆盖着寒冰,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温辞吓得立刻噤声,身体僵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墨渊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走到床边。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温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冻伤了,需要静养。”
墨渊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达着命令,“这里是安全的。”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温辞迟疑了一下,干渴的喉咙最终战胜了恐惧,他伸出裹着纱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
水温透过杯壁传来,暖意顺着手心蔓延开一点点。
“我……我叫温辞。”
少年声音嘶哑微弱,像刚学会发声的幼鸟。
“墨渊。”男人言简意赅。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温暖的安慰。
墨渊只是告知了最基本的信息,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看着他喝完水,接过空杯放在一边。
“休息。”
两个字落下,墨渊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温辞一个人面对着满室的陌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
日子在沉默中流淌。
墨渊给温辞提供了绝对的物质保障:温暖的房间、合身的衣物、营养丰富的三餐、最好的药物和复健指导。
但他本人像一座移动的冰山,话极少,表情更少。
他早出晚归,温辞很少能见到他。
温辞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他身上的伤在精心照料下慢慢好转。他从不主动要求什么,对墨渊安排的一切都默默接受,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深深的感激。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墨渊不知何时让人送来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填满了适合他年龄的各类书籍。
墨渊偶尔会看到少年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抱着一本书安静地读着,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和专注的侧脸上,像一幅静谧的画。
他吃饭很安静,动作斯文,从不挑食,会把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都吃干净。
他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悄悄把用过的毛巾叠得整整齐齐,或者试图帮忙收拾一下桌面。
墨渊从未说过什么,但他看在眼里。
一次晚餐时,他注意到温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第二天,温辞的床头就整齐地叠放着几套崭新的、质地柔软舒适的衣服,尺寸刚刚好。
温辞拿起衣服,手指在新衣服光滑的布料上摩挲了很久,眼圈微微泛红,最终只是对着墨渊紧闭的书房门,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稀少。
墨渊会检查他的功课进度,偶尔指出他某个解题思路的不足,言简意赅。
温辞会认真听着,然后默默改进。
他会在墨渊深夜归来时,提前温好一杯牛奶放在客厅茶几上,自己则早已回房休息。
墨渊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冰冷的公寓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一种奇特的、沉默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
温辞看向墨渊的目光里,最初的恐惧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仰望的孺慕。
***
时间如流水,悄然滑过五年。
当初那个瘦弱濒死的男孩,在墨渊强大而沉默的羽翼下,长成了清隽挺拔的少年。
十六岁的温辞,气质沉静温和,学业优异,举手投足间带着墨渊影响下的克制与内敛,却又保留着骨子里的温润书卷气。
墨渊依旧是那个墨渊,强大、冷峻、深不可测。
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份内敛的气势更加深沉。
他早已习惯了公寓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习惯了深夜归家时客厅留的那盏小灯和温着的牛奶,习惯了温辞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书时,空气里流淌的平和。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放学傍晚。
温辞比平时晚回来了近一个小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擦伤,嘴角破了,雪白的校服衬衫领口被扯得变形,沾着灰尘和点点血迹。
他低着头走进门,试图避开墨渊的视线。
墨渊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份报告,听到动静抬眼。
仅仅是一瞥,整个客厅的空气瞬间凝结,温度骤降。
“怎么回事?”
墨渊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温辞身体僵了一下,知道瞒不过。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底有未散的余悸,但更多的是强装的平静:“没什么,墨先生。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蹙了下眉。
墨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走到温辞面前。
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过他脸上的伤痕、破损的衣领,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上。
少年纤细的手腕上,有明显的淤青指痕。
一股冰冷暴戾的气息从墨渊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伸出手,动作却并不粗暴,只是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温辞嘴角的伤口,那冰凉的触感让温辞微微一颤。
“谁伤你?”
墨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深处凿出来的。
不是询问,是审判前的确认。
温辞看着墨渊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心脏猛地一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墨渊,像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他下意识地摇头:“真的没……”
“温辞。”
墨渊打断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紧紧锁住他,“说实话。”
那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温辞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不再掩饰:“……是隔壁街区那几个人,他们堵我……抢钱……我反抗了……”
他省略了那些人恶毒的辱骂,省略了对方人多势众的围堵,只陈述了最核心的事实。
他不想让墨先生担心,更不想……
给他添麻烦。
墨渊没有再问细节。
他周身那股骇人的气息反而收敛了一些,变得更为幽深难测。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客厅角落的药箱。
“处理一下。”
他把药箱放在温辞面前的矮几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温辞默默地坐下,拿出碘伏棉签,对着手机屏幕的反光,笨拙地处理脸上的伤口。
药水刺激伤口,他疼得轻轻吸气。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签。
温辞愕然抬头。
墨渊已经在他面前单膝蹲下,动作是温辞从未见过的……低姿态。
他拧开碘伏瓶盖,重新蘸湿棉签,然后近乎轻柔地擦拭着温辞嘴角的伤口。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谨慎,与他平时冷硬的气场截然不同。
温辞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只能感受到墨渊指尖偶尔掠过皮肤的微凉触感,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将自己笼罩。
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墨渊。
男人冷峻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浓密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深邃眼眸里此刻可能翻涌的情绪。
温辞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从未有过的近距离接触,以及这接触背后所蕴含的、沉重如山的关切。
墨渊没有看他,专注地处理着伤口,动作越来越熟练。
擦完嘴角,又检查了他手腕的淤青,拿出药膏,同样仔细地涂抹开。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和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碘伏和药膏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暗流。
处理完毕,墨渊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恢复了那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垂眸看着依旧有些怔忡的温辞,眼神深邃如寒潭。
“以后放学,司机会准时接你。”
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温辞张了张嘴,想说“不用麻烦”,但在墨渊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墨渊看着他温顺的样子,眼底深处那点未散的戾气似乎终于彻底平息。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反抗是对的。”
温辞猛地抬头,撞进墨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不再仅仅是冰冷,似乎还沉淀着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是认可,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但力量不足时,硬拼是下策。”
墨渊继续说道,语气是教导式的冷静,“明天开始,晚饭后一小时,跟我去训练室。”
温辞彻底愣住了……
训练室……
墨先生要……
教他?
墨渊没有解释更多,只是转身走向书房:“去洗澡换衣服。伤口别碰水。”
书房门在墨渊身后关上。
温辞还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嘴角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墨渊指尖微凉的触感。
他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清亮的眼眸里,那些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翻涌起复杂而滚烫的情绪——
是后怕,是委屈,但更多的是被坚定庇护后的巨大安心,以及一种……
被珍视的、前所未有的暖流。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涂抹了药膏的淤青,嘴角,一点点地、真正地弯了起来,带着一丝疼痛,却无比明亮。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冰冷的钢铁丛林点缀上暖意。
公寓里,少年站在灯光下,仿佛站在了一座沉默而坚实的堡垒中央。
他知道,这堡垒的主人或许永远言语吝啬,姿态冷硬,但他的庇护,如同这长夜中最亮的启明星,清晰,恒定,足以照亮他前行的每一步。
而那份沉默的守护,终将化为他骨血里的力量,伴随他长成足以与这座堡垒并肩的、温柔而坚韧的模样。
长夜未尽,启明星恒在。
无声的羁绊,于岁月深处,悄然长成参天大树。
根系相连,枝叶相映。
写个养成系玩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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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长夜启明星 (平行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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