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像是永无止境的催眠曲,又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模糊摇曳的光斑,如同鬼魅的爪牙。
温辞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
身体早已停止了剧烈的颤抖,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膝盖上的伤口传来阵阵清晰的抽痛,那块被他自己粗暴撕扯过、边缘沾染着暗红血渍的纱布,歪斜地挂在狰狞的擦伤上,像一面被玷污的、耻辱的旗帜。
泪水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眼眶干涩的刺痛和脸颊紧绷的泪痕。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
胃里空荡荡的,却感觉不到饥饿,只有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虚无感。
那一声失控的“谢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荡、放大,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羞耻和自我鞭笞。
他怎么会?
他怎么能?!
对那个名字,那个代表着地狱入口的存在,说出那个字眼?!
巨大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用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间,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彻底藏匿,藏进一片没有记忆、没有恐惧、也没有那个名字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节奏平缓、力道适中的敲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宿舍门外响起。
温辞的身体瞬间绷紧!
如同受惊的刺猬,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带着巨大的惊惧,盯向那扇隔绝内外的门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起来!
谁?!
管理员?
查寝的同学?
还是……
还是他?!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如果是他……
那个恶魔……
他追来了?!
他来做什么?
嘲笑他的软弱?
还是来彻底撕碎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敲门声停顿了几秒,再次响起。
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耐心。
“温辞?你在里面吗?”
一个温和的、带着点熟悉感的男声隔着门板传来,“是我,陈默。”
陈默?
温辞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不想面对任何人的排斥感淹没。
陈默是他的室友,一个性格温和、有些书卷气的男生,前世交集不多,但也从未参与过那些欺凌。
此刻他的出现,像一根探入黑暗的针,刺破了温辞试图彻底封闭自己的妄想。
他不想开门。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门外沉默了片刻,似乎能感知到里面的抗拒。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你好像不太舒服……摔倒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我……带了点吃的上来……还有药。你……需要吗?”
食物的气息?
药?
温辞的胃部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发出微弱的鸣响。
身体的冰冷和虚弱感在提醒着他,他需要热量,需要处理伤口。
但巨大的心理排斥让他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想欠人情,不想被怜悯,更不想……
让任何人靠近他此刻破碎不堪的世界。
门外的陈默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
温辞听到塑料袋放在门口地面上的轻微窸窣声。
“东西我放门口了。”
陈默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一种善意的距离感,“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可以叫我。”
脚步声轻轻响起,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宿舍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温辞靠着门板,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只剩下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门外,属于陈默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只有那袋被放在门口的东西,像一个无声的诱惑,提醒着他身体的需求。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更清晰地啃噬他的胃。
膝盖的疼痛也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冰冷的麻木感在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各个角落发出的、清晰的不适信号。
他……
需要那袋东西。
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将他淹没。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这具需要依靠他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身体。
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该死的生理需求。
时间在雨声和内心的挣扎中缓慢流逝。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温辞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僵硬,扶着冰冷的门板,挣扎着站起身。
膝盖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一点一点地挪到门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面对的不是一袋食物,而是某个可怕的陷阱。
然后,极其迅速地、如同做贼般猛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他眯起了眼。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上,果然放着一个干净的白色塑料袋。
温辞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走廊。
确认安全后,他才以最快的速度,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个袋子抓了进来,随即“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反锁。
背靠着门板,他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因为刚才那短暂的动作和紧张而再次狂跳起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塑料袋。
里面是一盒还带着微微余温的牛奶,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松软的面包。
还有一小盒外用的消毒药膏和几片干净的创可贴。
没有纸条,没有多余的言语。
温辞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盒牛奶和面包,喉咙深处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变得更加清晰。
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渴望着那点热量和水分。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成了什么?
一个需要靠室友怜悯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
他用力地将袋子攥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里面的东西捏碎。
然而,腹中那剧烈的空虚感和胃部的灼烧感,最终还是压倒了那点摇摇欲坠的骄傲。
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动作僵硬地走到书桌前,粗暴地撕开面包的包装,拿起那盒温热的牛奶。
食物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咬下一大口面包,干涩粗糙的口感噎在喉咙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慌忙拧开牛奶盒,冰冷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慰藉。
他低着头,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混合着面包的碎屑,咸涩无比。
他吃得很快,很急,仿佛不是在进食,而是在进行一场与屈辱和虚弱的搏斗。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的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但那沉重的、自我厌弃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轻。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喝光最后一口冰冷的牛奶,温辞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着面包屑的手,目光缓缓移向膝盖上那块染血的、歪斜的纱布。
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冰冷的雨,那个跪在泥泞里的身影,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
还有……那声该死的“谢谢”。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拿起那盒陈默留下的消毒药膏和创可贴,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仔细,开始清理膝盖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
他面无表情,动作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他用力地擦拭着伤口边缘沾染的泥污和血渍,直到皮肤发红。
然后,他撕掉那块被自己扯坏的、染着墨渊印记的旧纱布,像是丢弃某种肮脏的垃圾,看也不看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拿起新的、干净的创可贴,动作笨拙却异常固执地,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覆盖住那道代表着耻辱和混乱的伤口。
像是在试图覆盖掉什么,又像是在重新筑起一道新的、只属于自己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恨意依旧在心底燃烧。
恐惧的余烬尚未熄灭。
那道界碑上的裂痕,依旧狰狞刺目。
但此刻,在冰冷的牛奶和面包带来的微弱热量支撑下,在膝盖上那片只属于他自己的、干净的敷料覆盖下,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冰冷而坚定的光,刺破了他混乱的脑海:
无论那个恶魔想做什么,无论他展现出怎样不同的面目……
他温辞,都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需要力量。
需要真正属于自己、不再依赖任何人怜悯或伪善的力量。
他需要……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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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装潢奢华、与普通学生宿舍截然不同的独立公寓楼内。
顶层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蒙的雨幕和校园模糊的灯火。
室内却温暖如春,弥漫着昂贵的香薰和醇厚酒液混合的气息。
低沉的爵士乐如同背景噪音般流淌。
玉灵簌姿态慵懒地陷在柔软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精致如同人偶般的面容。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丝绸睡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另一只手里,正把玩着一张折叠整齐、质地精良的纸张。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琉璃,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冰冷的玩味,一遍遍扫过纸张上打印清晰的文字内容——那是一份金融系转系申请表的复印件。
申请人姓名栏,赫然印着两个墨色深沉的字:墨渊。
“有意思……”
玉灵簌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如同丝绸滑过冰面,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将香烟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更加幽深难测。
“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重复着,指尖轻轻弹了弹那张薄薄的纸,仿佛在弹掉什么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墨大少爷……竟然要屈尊降贵,转去金融系?”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为了什么呢?”
他的目光落在申请表上“申请理由”那一栏。那里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官方套话:“个人发展规划调整”。
敷衍得近乎刻意。
“个人发展规划?”
玉灵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
笑声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骗鬼呢?”
他猛地将烟蒂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狠厉。
他站起身,丝绸睡袍的下摆划过光洁的地板。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模糊不清的校园轮廓,目光如同毒蛇,精准地锁定了某个方向——
温辞所在宿舍楼的大致方位。
“温辞……”
玉灵簌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尝某种剧毒而甘美的果实。
他的眼底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如同猎人终于锁定了猎物最致命的弱点。
“原来如此……”
他低语着,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原来那个无趣又碍眼的小东西……才是关键啊。”
他想起图书馆里墨渊面对温辞逃离时那瞬间的失态,想起雨中追出去的身影,想起今天下午小食堂里,墨渊为了温辞,当众对楚孟凫展现出的、那前所未有的冰冷威压和……
那种近乎宣告主权般的保护姿态!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墨渊的反常,他那些无法解释的举动,他眼中那些复杂难辨的情绪……
根源,竟然都在那个被他视为草芥的温辞身上!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玉灵簌心头的迷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墨渊身上那块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下,最柔软、也最致命的软肋!
“呵……”
玉灵簌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愉悦、也极其残忍的弧度。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沙发上的那张转系申请表复印件上。
“墨渊啊墨渊……”
他轻声低语,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和冰冷的嘲讽,“你想玩守护的游戏?想当救世主?”
他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线,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那好啊……”
玉灵簌的笑容加深,眼底的恶意如同毒液般满溢出来,“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看看你这份‘守护’……到底能坚持多久?”
“看看那个小东西……值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的嘶鸣,在温暖奢华的房间里低低回荡,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悄然笼罩向那两道在风雨中挣扎、彼此试探靠近又互相伤害的身影。
宿舍楼冰冷的角落里,温辞背靠着门板,膝盖上覆盖着只属于自己的敷料,眼中燃烧着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名为“自救”的火焰。
而另一处奢华的牢笼里,玉灵簌对着那张薄薄的纸,露出了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冰冷而愉悦的微笑。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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