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教科培训了一个月，顺利通过劳动安全笔试和实操考试后，新职工被安排在不同车间不同班组，跟着各自认的师父学习。
检修是个细致活，考验耐心，但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工作，拆卸、清洁、检查、组装、测试，实在是非常的枯燥，好在班组师傅们都很友好，插科打诨的聊聊单位里的八卦，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天，姜阅正在干活，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今天老白不在，杨工验配件，我等会儿要去开个会，你找他验下。”
“杨工？”姜阅疑惑看向师父，“哪位杨工？”
师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对面：“喏，对面在验受电弓那个，他验东西很仔细，你等下找他之前再把配件看一下。”
姜阅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略眼熟的身影正拿着手电检查，穿着深蓝色工装，身姿挺拔，正是杨琅。
“……”
这一个多月大概是因为通勤时间不同，他都没再和杨琅在家门口碰过面，单位里也没见到过，偷瞄的事情几乎被他遗忘了，没想到再次遇到是如此猝不及防。
“之前好像没在库里看到过杨工？”
“哦，质检组负责库外的老王之前去疗养了，杨琅替了他的班吧。”
师父交代完急匆匆走了，姜阅依言先去复查待验配件，还真给他发现了问题，最里边的微动开关内侧固定螺丝没拧紧。
最里边的微动开关不好安装，一般是先带上螺丝不拧紧，每个人的检修习惯不同，这台配件看着是师父修的，估计是自己修的东西会有一种思维惯性，互检时没查出来。
半晌，杨琅已经验完了对面的配件，准备往后边走去，姜阅见状顾不上尴尬，叫住他：“杨工！”
杨琅回头，目光平静的落在他身上：“验配件？”
“是的。”
杨琅点点头，需要绕过玻璃围栏进来，姜阅连忙把实验线接好，拉开椅子站在一边等待。
这倒不是因为紧张，只是之前验配件的都是年纪四五十的老师傅，一个赛一个的喜欢拿乔，验个配件得职工在旁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伺候，于是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不用这样。”
杨琅好笑的看他一眼，打开手电筒，手熟练的开始拨动接线检查松紧。
“你去修东西吧，我自己来就行。”
那敢情好，姜阅正要走，就见杨琅正拨动的线晃动了。
他一下子愣住，自己刚才明明检查过接线，怎么会？
紧接着他就想起，之前为了拧下面的固定螺丝，他把接线螺丝松了几圈方便挪开，最后居然忘了拧紧！
姜阅慌忙的解释了一番刚才的情况，杨琅没说什么，在活件记录本上按规定记下，递给他，姜阅接过，心情复杂的签了字。
看着面前怏怏低着的脑袋，杨琅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下次注意吧。”
姜阅点头，看着杨琅离开的背影，心里头五味杂陈。
新职工实习期间，犯的错误都由师父承担，这意味着师父要为他的疏忽负责，他们工位修的是司机控制器，接线松动算是个大活，估计这次不仅是扣钱，还得开分析会。
钱好说，可以事后补给师父，但分析会挨批评的只会是师父，而且第一次单独验配件就报活，这印象分怕是要跌到谷底了。
回到工位，姜阅努力集中注意继续工作，但内心的愧疚、懊恼和羞耻不断在发酵，终于他忍不住放下工具，走出库房外透气，坐在旁边废弃的铁台阶上平复心情。
对面传来隔壁车间机车调试的汽笛声，姜阅深呼吸，试图将心中的郁闷排出。
“很难受？”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姜阅一跳，转头就见杨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正静静看着他。
“呃、杨工，我没事，就是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姜阅慌忙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容。
杨琅走近几步，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工装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被报活是很常见的情况，忙起来有疏忽在所难免，记住教训下次不要再犯就行。”
姜阅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人会出言安慰自己。
“谢谢杨工，我知道，就是觉得挺对不起师父……”
“你师父带过很多徒弟，很有经验，也很有耐心，你下车间还不到一个月，他不会怪你的。”
杨琅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你之前检查出固定螺丝松动，说明你是有认真检查了的，这就够了。”
杨琅的声线很干净，冷淡的语气带着疏离感，说的话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奇迹般让姜阅浮躁的心情安定下来。
看他似乎好了些，杨琅用手指搭了下姜阅的帽沿，示意他起身。
“回去吧，在库房外边待久了会被纪检举报。”
姜阅点头：“谢谢杨工，我知道了。”
两人进了库房，姜阅回工位，杨琅晃了一圈看暂时没有待验配件，就准备回质检组休息，刚一进门就听班组的老李调侃他：
“小杨，听说你把一个新来的小朋友吓得哇哇大哭？”
杨琅无奈的动了下眉头。
单位就是这样，待久了人互相都认识，八卦传得飞快，再你一言我一语的添点油加点醋，上午在单位门口被车蹭破点皮，下午当事人就能听到自己截肢的消息。
“没有，他第一次犯错有点不适应。”
老李一挥手：“嗐，刚来都这样，多报几次活就习惯了。”
——
姜阅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居然也能被传八卦，下午听同事开玩笑的问他“上午被杨工训哭啦？”的时候，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没想到的是，下班回家时等电梯从负一楼上来，居然能正好遇到杨琅在里面。
四目相对，姜阅想到那些八卦，总觉得杨琅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我没有哭！”
姜阅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事实怎么样对面的人当然清楚，自己这句话简直画蛇添足。
杨琅也没料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嘴角扬了下，示意姜阅先进电梯。
“我知道。”
姜阅连忙转移话题：“呃，今天好巧啊，之前一个多月都没碰到过你。”
“嗯，前段时间不住这里。”
“回父母家了吗？”
“不是。”
“哦……”
姜阅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了，他其实有点想继续问杨琅，那是不是住在朋友…或者爱人家了，但想来他们之间还没熟悉到那个地步。
“我舅舅不在江城，短时间回不来，舅妈怀孕月份大了，我住他们家照顾她，昨天舅妈的母亲隔离结束赶来，我就回来住了。”
他没问，但杨琅出乎预料的主动开口解释，没让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太久。
姜阅刚才莫名的失落烟消云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这样啊，那你不是很快就会有小外甥了？”
“嗯，下周预产期。”
“一个月没住这，你今天得大扫除了？”
“是的，”杨琅晃晃手上的塑料袋，“带了些工具回来。”
出于同事和邻居的礼貌，姜阅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他刚想着杨琅应该是会拒绝的，家毕竟是私人领域，就听杨琅回道：
“好，谢谢。”
电梯到达十二楼，门缓缓打开，杨琅走出电梯，回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姜阅：“怎么了？”
姜阅忙出了电梯跟上去：“没事。”
杨琅打开家门，侧身请姜阅进去。
打开主灯，进门旁边是换鞋凳，玄关镜旁装了一排黄铜挂钩，上面挂着一把伞。
客厅开阔，米白墙面，全屋通铺浅色木地板，布艺沙发被防尘布罩着，对面是整面墙的木制格子柜，左边阳台拉上了窗帘，往右是厨房，用玻璃推拉门和客厅隔开，整体风格干净利落，和杨琅本人一样。
空气中有些许灰尘的味道，果然很久没人住了，
“看着还挺干净的，扫扫地擦擦灰应该就行了？”
“嗯，稍等。”
杨琅把钥匙挂在挂钩上，进客厅拉开阳台的窗帘，开窗通风，又拿开沙发上的防尘布，示意姜阅先坐下。
“家里只有椰子水了，可以吗？”
“可以的。”
杨琅用水冲了下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椰子水，也坐到沙发上。
“休息会儿再开始，等下在我家吃饭吧，回来顺便买了菜。”
“好、好的。”
杨琅留饭的话太自然，姜阅一时想不起拒绝，嘴上就先答应了，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再反悔，他眼睛在杨琅家客厅乱扫，想着该怎么找话题。
“你家没买电视吗？”
格子柜上面几排多是装饰摆件，中间和下面方便拿取的柜子放了各种日常用品，但确实没有一般家里会有的电视或者投影仪。
“嗯，我不怎么看电视，你呢？”
“我也不看电视，买了也是摆着，所以就没买。”
姜阅把杯里的椰子水喝完，起身说：“开始吧，早干完早休息。”
两人分工明确，打扫完后，杨琅让姜阅稍坐一会儿，饭和汤他早就抽空做上，再炒两个菜就能开饭。
姜阅跟他打了个招呼，先回家给猫主子铲屎添粮换水，又从冰箱拿了罐牛肉酱，回杨琅家的时候，杨琅正好端着最后一盘炒青菜出来。
冬瓜皮蛋汤，红烧排骨，炒青菜，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但色香俱全，食物的香味驱散了久未住人的沉闷，在暖色灯光下交织出温馨的氛围。
姜阅决定不怪自己嘴快了，看杨琅添了饭他忙上去帮忙端，杨琅趁热把锅刷了，拿了个勺子挖酱，关了厨房灯坐到姜阅旁边。
姜阅还没动筷，杨琅又把红烧排骨挪近一些。
“不用等我，尝尝这个。”
姜阅应声，夹了块排骨尝，香糯脱骨，酱香浓郁，他真心赞叹道：“绝了，好吃！”
“合你口味就好。”
饭桌又安静下来，只剩细微的咀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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