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早了,那巨石算什么报复,这是降福。
宋舟觉看着近在咫尺的隗川,女人低眉敛目,一如既往与七情六欲沾不上边。
当年她动了心思后,总喜欢牵一牵她的手,抑或借着擦灰的由头摸一摸她的脸。
刮风下雨时,她会抱着自己的玉枕钻进隗川的被窝,四肢交叠,黏人得很。
隗川总喜欢说她长不大似的,太过孺慕。
再后来,她个子拔高,逐渐从仰视变为平视,还是改不掉动手动脚的毛病,胆子也大了,敢搂腰埋胸、和她抵足而眠,隗川似乎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淡声斥责她大逆不道,不成体统。
师徒身份在上,她对她不曾设防。
此后宋舟觉愈发不满足,僭越的事儿没少做,隗川也只是纵容,没当回事。
道德伦常的遮羞布太过密不透风,隗川的冷心薄情更是这块布上紧密的针脚,两厢叠加,把她的所有欲念都闷在心口,一直到死,宋舟觉都不知道隗川是否知道了她的心思。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上辈子干了那么多天理不容的事儿,说一句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也不为过。
宋舟觉可不觉得她俩是能坦白身份好好聊聊的关系,况且人死如灯灭,依照隗川的性子,估计早就把她这逆徒忘到了九霄云外了,更妄论那点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愫。
这大抵是宋舟觉上辈子最大的遗憾。
现在老天把这么一个能光明正大以下犯上的机会递到了自己面前,傻子才会放过。
宋舟觉呼吸逐渐平缓。
在隗川的注视下,她见缝插针地想到,幸好手慢,没真把自己脖子折了,否则她得在九泉之下怄死。
“你到底是谁?”隗川重复了一遍。
宋舟觉刚刚的局促不再,没听懂一样,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宋木寻啊,老祖。”
她紧接着说:“叫老祖不好听,要不我直接叫你隗川吧?”
周遭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宋长老,听声音好像要撅了过去。
隗川对此倒是没多大反应。
宋舟觉笑眯眯盯着人,后者忽然探手抵住她的脖颈,中指轻触皮肤,一股寒气冷不丁钻进肉身。
她也不瑟缩,甚至朝前进了半寸,让隗川整只手都贴着自己,顺势蹭了蹭。
隗川一顿。
“好摸吗?”宋舟觉问,“我的脸也很好摸,你要不要试试?”
一旁的宋老头又开始倒吸凉气,整个祠堂的香灰都要被他吸进鼻子里,宋舟觉啧了声,**之余不忘关心老幼病残,体贴道:“再吸气就呛死了。”
耽误她调戏师傅。
宋长老哽了一下,下意识憋住气。
他活了百十年,还是第一次有小辈敢这么和他说话。
偏偏这个小辈身份特殊,人家靠山就在这儿,他得罪不起。
很憋屈。
宋舟觉又看向隗川,把自己脸往人手心蹭:“还要摸吗?”
隗川抽回手,不咸不淡地看了宋舟觉一眼。
宋舟觉:“探查出什么了?”
隗川用的倒不是探魂术,她没那么多花哨的招式,只碰一下就能知道这人魂体几斤几两,又是否有所异常。
这天底下,大抵没人能逃脱她的眼睛,除了宋舟觉。
没办法,当初叛逃师门后,她思念太重,总爱以各种模样身份接近隗川,一来二去,这技术也就练出来了。
宋舟觉笑得无害:“放心吧,就是本人。毕竟谁家好人夺舍选这么个半生不死的壳子,又不是七天免费试用期,到期能退货的。”
语气很现代,很熟稔。
宋长生悄咪咪抬头看了她一眼。
真能嘴炮啊,她心想。
隗川并不理会宋舟觉的秃噜话,而是看向地上跪着的三人。
“你们几个叫什么?”
最开始说要带着宋舟觉私奔的女人低声回道:“祝……祝云起。”
宋舟觉探头。
嚯,姓祝,她那二师妹的后人。
另一个女生作揖:“师祖,晚辈名吴山青。”
姓吴,小师妹的后人,难怪神神叨叨的,对卦象信奉至极。
那个小傀儡嘴巴磕绊了下,低人一等似的:“师祖,我是宋念安……”
“让她本人和我说。”隗川淡声。
小傀儡闭嘴了,很快,她蹦出一句:“师祖我错了。”
声音不似幼女,喑哑不少,应当是那个叫宋念安的顶号了。
“一群废物。”
隗川声音没有多少怒气,语气也没有变化,只是话音刚落,几人一齐呕出一口血,血中还有肉虫蠕动。
那个傀儡倒是没血可吐,只是嘎嘣一下裂成了两半,估摸着操控它的那人也不好受。
宋舟觉看出来那是一种蛊虫,只是没等细究,她忽然躬身,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血汩汩从口鼻往外冒。
是反噬。
很显然,那蛊虫是她下的。
“情蛊?!”祝云起惊呼。
吴山青抹了把唇角的血迹,犹疑:“是宋木寻……?”
众人猛地看向宋舟觉,而被盯着的宋某人快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了,用一口口血来应和她们的话——对对对,是她下的情蛊,没瞎的都能看出来,不用再强调了。
这宋木寻真是神人,居然能想到下这种蛊来逃婚,不去坑蒙拐骗简直可惜了。
宋舟觉胆大包天,一把抓住隗川的手臂,借力撑着。
“劳驾,给我撑一下。”她每多说一个字,血里的肉沫就多一些,瞧着很是磕碜。
显然隗川不想被劳驾,她拂开宋舟觉的手,离那摊血人远了些。
血里还混着未消化的酒液,东一摊西一摊。宋舟觉腿有点软,就要跪下去时,被宋长生扶住。
宋长生皱眉:“你还好吧?”
“我看着像还好的样子吗?”宋舟觉捂住嘴,血从指缝中溢出,话音断断续续。
该不会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还没活够。
“宋木寻,你怎么这么阴险?居然给我下蛊!”祝云起愤愤,嫌恶地起身离远了些,免得被弄脏。
一想到之前她对这人深情款款的模样——她甚至闯进了宋家祠堂,意欲抢婚——祝云起就恶心得慌。
谁不知道宋木寻此人是出了名的废物,且毫无抱负,灭门一事后,这人便自甘堕落,仗着宋家的名头在外花天酒地,还时常让族人收拾烂摊子。
吴山青倒是不怎么生气,甚至上前一步,帮着宋长生扶人,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人止血。
祝云起看了会儿,还是不情不愿地凑上去帮忙。
“你别咳死了。”她嘀咕。
几人到底还是刚成年的孩子,虽然对所谓的老祖名讳有所忌惮,但终究隔了好几代,时代也在变迁,不至于不得令便不敢动。
隗川也不是**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随性,只是她周身常年罩着寒气,总让人觉得威严甚重。
她并没有拦着她们,只是看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几个糟心孩子试了几个法子,只起到一个宽慰的作用,其他忙是一点都帮不上。
毕竟她们也没想到会出人命,谁都没带个填补身体的玩意儿出来。
宋舟觉依旧在死亡路上狂奔,她本人倒是想出手,奈何这身子亏虚太多,连抹香火都捻不住。
五脏六腑几乎碎成了泥。
要死了。
这肉/身比她想象得还要废物。
宋舟觉盯着隗川,思考要不要死前占一次便宜,也好当个风流鬼,心念一动,她正要动作,身后宋长老忽然打了一道符咒给她,堪堪护住心脉,救下宋舟觉一条小命。
香火涌进四肢百骸,她顺势将其填补在这肉/身漏风的地方,撑个一时半会。
隗川颇有些遗憾地蹙了下眉。
宋长老一脸大局为重:“老祖,这人死不得,遗卦指示……”
他眼珠子转了下,觉得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明原委——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遗卦是隗川的三徒吴水专门为隗川所设——但宋舟觉没给他周旋的余地,刚缓过气了,又开始不着调:“赶紧说吧,为什么要让我和隗川结婚?给个理由,比如什么天定良缘,我比较喜欢这个词。”
众人:“……”
刚刚就应该放任这人去死。
宋长老瞪了宋舟觉一眼,见隗川没反对,便顺着说:“遗卦显示,火雷噬嗑,上离下震。”
他一挥手,祠堂内香灰汇聚,显出卦象。
宋舟觉微微眯眼。
火雷噬嗑,意为克服阻碍,亨通有利,离卦位于南方,是破局关键,宋舟觉覆灭的分家地处极南,天煞命格契合“噬嗑”一意,加上卦词“利用狱”,通俗点就是让人融为一体,要么成亲,要么换命融合,这老头谨慎,干脆两个都办了。
至于为什么锁定在宋舟觉身上——毕竟那块的摆渡人一脉也不少——一面是只有她家全死光了,一面就是吴水隐世前曾留下一条谶言,大致意思就是,这卦只能在宋家开,解铃还须系铃人。
宋家后人不懂什么系铃人,隗川得知后,也不曾多说,只是逐渐入世,似乎在找什么人。
只可惜千百年来,这卦迟迟不动,谶言也在岁月流逝中被人淡忘,以致不久前卦牌自行开卦时,竟无人觉察。
还是宋长老第一个发现,并决定先斩后奏,为老祖分忧。
这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腿上。
宋舟觉都看乐了。
“你就不怕卦象解读错了?”她问。
宋长老被小辈挑刺,下意识哼了一声:“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这等卦象还是能看懂的。”
“哦,”宋舟觉侧头看向隗川,“你活了几千年了,你看呢?”
众人一惊:“……”
能不能不要突然把话题秃噜到这位老祖身上,还是用这么大逆不道的语气!
宋舟觉这么问也是有原委的。
老头对隗川知之甚少,也对自己太过自信,要是真按照他的想法行事,在座各位都得被隗川的命格冲得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若说宋舟觉是天煞命格,那隗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隗川没接她的话,只是看着宋舟觉,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我好看?”宋舟觉摸了摸脸。
一旁的宋长生看着这人一脸血刺呼啦,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祝云起小声嘀咕:“她是不是疯了?”
吴山青微微摇头,不敢点评。
她们卦师通常有股莫名的直觉,见到一人,就能模模糊糊感知到这人此后命途,她之前见过宋木寻,她那时气息郁结,前路散成一片。
不是什么特殊的命格——世间众人大多如此,有志不得出,抱守自闭——但这次不同,这次她一起窥视宋木寻的念头,耳目如同蒙了一层雾。
有什么变了。
吴山青眼观鼻鼻观心,直觉不是她能插手的,于是往裂成两半的傀儡边上一杵,一起当个木头人。
祝云起不明所以,但相信吴山青的直觉,于是也跟着闭嘴。
隗川忽然喊人:“宋木寻。”
“在呢。”宋舟觉缓过劲了,朝着隗川走去,腿还因着失血打摆,“既然卦象都这么说了,咱俩赶紧结婚去,至于命格不命格的,到时候再说。”
她倒是一点都不关心这卦。
隗川又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朝外走。
“不必,你留在宋家。”
宋舟觉一把拉住她的手。
“别走啊,”宋舟觉笑笑,“你要是想让我的命格,也行。”
“只是这命格不太好,你得调教调教。”
隗川下意识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不自觉皱眉。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血了,黏腻,有腥味,是热的,很快便会冷下,冻住曾经所有的鲜活。
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现在看来,多少还是有点影响。这种感觉并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要失控,于是拂开宋舟觉的手,道:“胡言乱语。”
宋舟觉:“动听就行。”
宋长老跟着劝:“老祖,吴水先祖的卦从未失灵,您还是多加考虑考虑吧。”
“是啊是啊,”宋舟觉附和,“和我结婚不亏的,而且我一病秧子,活不了多久,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她凑近了点,打莫须有的感情牌:“就当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好不好?”
隗川一愣,一个本就影影绰绰的念头猛然拔起,心神都颤了下。
【……就当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好不好,师傅?】
那人快死在她怀里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被这话拽回到记忆深处,这句话后面是:“不然我会死不瞑目,一直缠着你,让你寝食难安,再把你拖入冥河,和我共沉沦。”
骗子。
后面那句话油腔滑调,血呛进喉咙里,说都说不顺。
隗川闭目,她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结婚啊。”
并不是意料之内的答案。
宋舟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隗川睁眼,又恢复无波无澜。
宋舟觉察觉到隗川的走神,蹦出一句:“想什么呢?老婆。”
后两个字则是完全将隗川本就不多的低迷情绪击碎。
隗川:“……”
一旁仨姑娘配一老头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老婆”给砸蒙了。
隗川扭头就朝外走。
刚才的错觉都是假的,这人和自己心思深沉的大徒儿没有丝毫关系。
“别走啊。”宋舟觉拉住隗川的衣袖,在她衣服上印上一枚血手印,“你要是不喜欢听,我也可以说亲爱的,夫人,娘子等等,你自己挑。”
谁要挑这种东西。
隗川有些不耐,觉得这人聒噪,刚要踏出门槛时,顿住。
身后的宋舟觉适时开口:“这门槛是不是变高了?”
本来到了小腿肚的木门槛现下被拔高到了膝盖。
身后几人看来。
宋长生:“怎么回事?”
她们都看见这一番异象,不自觉想到一块去。
祠堂的门槛是聚气,但若门槛太高,过犹不及,里头的脏东西也出不去,发酵一下,可想而知。
气氛在一刹那阴冷起来,毫无预兆。
门外的热气进不来,香火味更浓,烛火扑簌,无风自动。
“有脏东西呗,”宋舟觉挑眉,“宋家祠堂还能闹鬼,怎么,老祖诈尸了?”
她拿自己开涮,格外得心应手:“传闻宋家老祖死于非命,怨气深重,不得轮回,外头这一圈圈石林绕着,帮她把冤魂聚起来了吧。”
众人:“……”
三个女生抖了下,宋长老则是怒斥:“妖言惑众!不敬先祖!”
“你别不信,万一下一秒,你就被老祖叫过去了呢。”宋舟觉笑笑。
结果下一秒,宋长老整个人消失不见,宋长生惊得嗲毛,另两人面色也不好,三人齐齐看向宋舟觉。
而本来笑得吊儿郎当的女人此刻也收敛了表情,有些犹疑:“老祖显灵了?”
神色转变太过自然,让人看不出是不是装的。
“是你乌鸦嘴吧!”宋长生服了,“赶紧闭嘴。”
宋舟觉拉了拉隗川的衣袖,瑟缩了下:“老祖,我怕。”
隗川垂眼:“看不出来。”
宋舟觉捂住心口:“心里怕,要不剖给你看看?”
隗川目光在宋舟觉染血的手和嘴角的笑上流连片刻,毫无预兆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宋舟觉眨了眨眼,无缝接话:“心上人?”
说完,低头抬手开始搓手上干掉的血屑。
隗川被堵了一下,轻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骂我做什么?”宋舟觉哼笑,还是不看她,“我说中了?”
隗川并不接她的话,忽地抬手。
“起初探查时,我以为我认错了人,现在倒不觉得了,”隗川两指挑开宋舟觉的衣襟,指尖点在锁骨下方,一直要滑到心口,“为什么不敢看我?”
“嗯?扯我衣服做什么?”宋舟觉抬眼直视,“碰了我,可要对我负责。”
隗川:“你说要剖心,那便剖来看看,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宋·比格犬·舟觉
目前隗川还没认出人,但也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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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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