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大赛前夕的冰帝学园网球部,气氛凝重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之下是能将人吞噬的暗流。迹部景吾的回归,并未带来预期中的松懈,反而像给一台原本就已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强行上紧了最后一圈发条。他的训练量非但没有因伤初愈而减少,反而变本加厉,每一个基础动作的练习,每一次折返跑,每一次挥拍,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严苛和对完美极致的追求,仿佛要将因伤离开的那段时间,以双倍、甚至三倍的强度疯狂弥补回来。
部员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平日里最活泼好动、如同红发小动物般的向日岳人,也收敛了跳脱的性子,只是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偷偷蹭到自家搭档身边,压低声音嘀咕:“侑士,部长他……是不是从德国回来以后,变得更……更可怕了?” 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无处不在的低气压。
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目光掠过球场中央那个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般挥汗如雨、每一个回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凌厉破风声的身影,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外表下,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晰的感知。
迹部的变化,忍足体会得远比旁人深刻。那不仅仅是对训练强度和细节的变态苛求,更是一种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屏障,重新竖立了起来,而且比受伤之前更加厚重、更加冰冷。从德国回来后,迹部对待他的态度,精准地恢复到了两人初识不久时——不,甚至比那时更加纯粹、更加保持距离的“部长与部员”的公事公办模式。关于脚伤的恢复细节、关于德国的康复经历、关于他离开后冰帝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那晚在暮色球场短暂却充满张力的对话……所有可能触及个人领域的话题,迹部都只字未提,仿佛那段记忆被凭空抹去,一切从未发生。
这种刻意到极致的忽视和划清界限,比任何直接的质问、愤怒的指责都更让忍足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烦躁和……无力。他几乎宁肯迹部像从前那样,用他那傲慢又华丽的语调毫不留情地指出他技术上的瑕疵,或者用那双能洞察人心的银蓝色眼眸犀利地看穿他偶尔的伪装和散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却将人推至千里之外的礼貌,将他牢牢地隔绝在一个“安全”的、不会产生任何“麻烦”的距离之外。
“忍足,”迹部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透过球网精准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刚才那记外角发球,球速比平时标准慢了大约0.3秒。如果这是关东大赛的赛场,这个失误足以让你丢掉关键一分。”
忍足猛地回过神,对上迹部投射过来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锐利目光。那目光里只有纯粹的技术分析和胜负判断,冷静得像一台扫描仪,再也找不到那晚在医务室、在暮色球场时,偶尔闪过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几分散漫的无所谓微笑:“嗨,抱歉抱歉,刚才稍微走了下神。下次一定注意,部长大人。” 他刻意用了略显轻佻的称呼。
他重新站上发球线,拍球,深呼吸,抛球,挥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比之前更加流畅,网球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黄绿色光束,以更快的初速度、更刁钻的角度,狠狠地压向对面场地的死角底线。像是在回应部长的要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情绪的挑衅。
迹部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脚下步伐迅捷如电,精准地预判到落点,一个干净利落、力道万钧的正手抽击瞬间回敬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
球来球往,节奏快得令人窒息,击球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周围的部员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练习,屏息凝神地看着这场非正式、却火药味十足的王牌对决。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温度都似乎升高了几度。
只有球场中央的两位当事人心知肚明,这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技术练习范畴。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挥拍,每一次奋不顾身的奔跑救球,都是一次无声的、激烈的对话,是相互的试探,也是不动声色的对抗。忍足试图用更加凌厉多变、甚至带着些许搏命意味的进攻,去冲击、去打破迹部周身那层日益加厚的无形屏障;而迹部则用更加完美无缺、堪称教科书的防守和反击,稳固着自己的界限,将一切可能的情感波动死死压制在绝对的理性和技术之下。
最终,以一记角度刁钻、力度惊人的“迈向破灭的圆舞曲”作为终结符,为这场没有裁判、没有比分,却消耗了巨大心力的练习画上了句号。网球在地上弹跳两下,无力地滚到忍足脚边。
“整体状态还不错。”迹部用白色的毛巾擦拭着顺着金色发梢滴落的汗水,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对决只是日常热身,“但注意力的集中度和持续性需要进一步提升。关东大赛,冰帝的目标只有一个,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部长。明白了。”忍足弯腰捡起脚边的网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要将那颗球捏变形。
例行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部员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过分喧哗,陆续收拾东西离开。迹部照例留了下来,进行他的个人加练。忍足在更衣室里磨蹭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慢吞吞地冲洗、换衣,直到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离开,才提着运动包,脚步迟疑地走到了已然空无一人的一号球场边。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迹部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场地上练习发球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那身影依旧华丽、耀眼,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却在此刻空旷的背景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忍足不由自主地想起医务室那晚,迹部因疼痛而微微蹙眉、难得流露出的那一丝可以被称之为“脆弱”的瞬间;也想起他从德国回来后,脸上那副更加厚重、更加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内心被看穿?害怕稳定的局面失控?还是害怕……面对他们之间这种日益明显、却谁也不愿先挑明的诡异氛围?
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攫住忍足,让他想立刻冲进那片场地,不顾一切地抓住迹部的衣领,逼他停下这该死的练习,逼他正视自己,逼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锁,禁锢了他的脚步。他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了那个在夕阳下独自与影子搏斗的身影许久许久,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悄然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深的暮色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去后不久,球场上传来的规律击球声戛然而止。迹部缓缓停下了动作,握着球拍,望着忍足刚刚消失的那个方向,胸口微微起伏,久久没有移动,金色的发梢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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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大赛抽签仪式暨开幕晚宴在东京都内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作为历年来的种子队伍,冰帝学园和青春学园的代表自然在受邀之列。
迹部景吾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高级西装,完美的剪裁将他挺拔的身形衬托得越发卓尔不群。他作为冰帝的部长以及迹部财阀的继承人,在这种名流云集的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从容地与各校资深教练、重要赞助商谈笑风生,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无疑是全场最璀璨的焦点,吸引着无数或欣赏、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
忍足侑士作为副部长,也同样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安静地跟在迹部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完美地扮演着副手的角色,只在迹部需要时,才适时地补充几句专业见解或轻松的调侃,脸上始终挂着无可挑剔的、用于社交的微笑面具。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注意力,至少有八成始终牢牢地黏在迹部身上,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他与不同人交谈时眉宇间最细微的变化,以及……他与某个特定人物互动时,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
不二周助也准时出现了,他选择了一身浅蓝色的西装,与他栗色的头发和温和的气质相得益彰,正与手冢国光一同作为青学的代表。而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时机,找到与迹部单独交谈的空隙。
“迹部君,看到你脚伤康复,状态更胜往昔,真是令人高兴。”不二举着香槟杯,笑容温和无害,冰蓝色的眼眸却清澈见底,“关东大赛上,期待能再次与你交手,想必会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比赛。”
“啊,本大爷也很期待。”迹部与他轻轻碰杯,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语气是标准的、无可指摘的社交辞令,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忍足站在迹部侧后方半步的距离,看着两人站在水晶灯下,沐浴在众人目光中,从容交谈的画面,觉得那和谐的场景莫名有些刺眼。不二周助,这个总是面带微笑、心思却深沉如海的家伙,对迹部似乎始终保持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持续的关注。而迹部,虽然应对得体,但忍足凭借对他超乎常人的了解,敏锐地察觉到,迹部在面对不二时,周身那种无形的屏障似乎会产生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比面对其他人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或者说,是一种因为了解对方难缠而产生的、特殊的在意?
就在这时,司仪宣布抽签仪式正式开始。各校代表依次上台,从透明的抽签箱中抽取决定命运的号码。当手冢国光沉稳地展示出青学落入“上半区”的签位时,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议论声。迹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成竹在胸的帝王模样。而当迹部本人迈着从容的步伐上台,从容地抽取出标志着“下半区”的号码球时,台下再次响起了一片压抑的骚动。这意味着,如无意外,冰帝和青学这两支夺冠热门,只有在最终的决赛场上才会相遇。
迹部手持号码球,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在下台经过忍足身边时,两人的视线有不到一秒的短暂相接。就在那一瞬间,忍足仿佛捕捉到迹部那双银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却异常锐利的、类似“一切尽在掌握”的锋芒。是巧合?还是……这次抽签结果,本就在他的预料或某种程度的操控之中?
抽签仪式结束后是自由交流时间。迹部很快便被几位德高望重的资深教练和赞助商围住,忍足则借故需要透透气,独自走到了连接宴会厅的露天阳台。晚风带着初夏的凉意,轻轻吹拂着他有些发烫的脸颊,稍稍驱散了厅内弥漫的香水和酒精带来的燥热感。
他刚倚着栏杆站定,身后就传来了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是不二周助。
“忍足君,一个人在这里欣赏夜景,是有什么心事吗?”不二学着他的样子,慵懒地倚在旁边的栏杆上,望着远处东京塔璀璨的光芒,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
忍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光点上:“不二君说笑了,只是里面有些闷热而已。”
“是吗?”不二轻轻笑了笑,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有几分飘忽,“我只是觉得,迹部君从德国康复归来之后,整个人的气场,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忍足君作为他身边最亲近、最得力的搭档,难道没有任何感觉吗?”
忍足的心微微一沉。不二周助,果然敏锐得可怕,像一只优雅却洞察一切的猫。他缓缓转过身,正面面对不二,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面具,语气轻松地反驳:“部长他一向如此,对自己、对团队的要求都极高,追求完美和胜利是他的本能。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巧妙地将“变化”引向了迹部一贯的作风。
不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透彻,他盯着忍足看似无懈可击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意味:“或许吧。不过,有时候,太过完美无缺、毫无波澜的表象,反而更容易让人忽略掉其底下可能存在的、汹涌的暗流呢。你说是不是,忍足君?”
说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不二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他致意,然后便优雅地转身,重新融入了宴会厅那片灯火辉煌之中。
忍足独自留在空旷的露台上,不二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真实的暗涌……他当然感觉得到,而且比任何人都要清晰。那暗涌不仅存在于迹部那看似坚固的冰层之下,更存在于他自己早已无法平静的心湖深处,汹涌澎湃,左冲右突,几乎要冲破他多年来筑起的所有理智堤防。
当他调整好情绪,重新回到喧嚣的宴会厅时,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身影。很快,他发现在大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阴影里,迹部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酒,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虚空中不知名的某一点。那总是如同国王般挺拔的脊背,此刻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竟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弛和……疲惫。
那一刻,忍足感到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整晚、甚至更久的冲动,再次猛烈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自制力。他想不顾一切地走过去,扯掉彼此脸上那该死的、令人窒息的面具,他想抓住迹部的肩膀,告诉他,他受够了这种该死的距离,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令人心力交瘁的试探和回避。
但他最终,还是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脚步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他只是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隔着喧闹的人群,沉默地、专注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他的光芒万丈,却也孤独无比的国王。
而仿佛感应到了这道过于专注、过于灼热的视线,角落里的迹部,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越过浮华的喧嚣,在空气中再次相遇。
这一次,视线交汇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谁都没有立刻移开。
关东大赛的前夜,平静的水面之下,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涌,已然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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