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原衣跳下马车,稳稳伸出手,“公主,当心些,这有一处坑。”
明元公主是南阳王之女,因护驾有功,被当朝皇帝给予公主封号。如若此事放在他人身上,必然处处炫耀,但明元公主为人低调,得了封号之后鲜少出门。此时却极尽随和出现在此处,不为别的,只因她有求于眼前这位班家小娘子。
班家小娘子不仅是小小将作将之女,更是大名鼎鼎崔司徒的爱徒。
春四坊崔氏乃清河郡望族,司徒崔洮简乃百年前朝崔双林七世孙,其父是随先皇征战天下之人,官至司空。其年轻之时容貌俊美,智谋过人,世人皆赞堪比张良,也擅观天象,虽学生遍布天下,但未真正倾囊相授。
直至一年前,明元公主烦闷上山,无意间撞破崔洮简指点班悟的场景,经过一番观察与刻意接近打听,这才确定,班悟便是崔洮简的唯一爱徒。令明元公主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班家小娘子似乎天赋异禀,不仅会算卦,还会些许医术。
此时正是辰时末,明元公主忽然出现,怎不叫班悟心中生疑。
“见过明元公主。”班悟微微屈膝行礼。
明元公主快步上前,脸上喜色渐渐藏不住,“阿悟何须与我见外?今日我是出来见好友的,如此见外,难说体己话了。”
如今朝廷纷争厉害,任何一个皇子公主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了皇帝不悦,引来祸水。好在明元不住在皇宫之中,虽封号为公主,但鲜少参与皇位之争,与当朝皇帝为旁亲关系,几乎无人将她当成威胁。
可班悟知道她的心思有多深沉,知道她的野心有多大。
她肃问:“公主要与我说什么体己话?”
明元公主摇头,“这儿不是说话之地,不如你上我的车,我们去你的卜算楼细说?”
说至此,明元担心班悟会拒绝她,双眼恳切地望着班悟,“你的卜算楼是整个云州最没有眼线的地方,是我唯一能畅所欲言的地方。你放心,我会等你结束算卦之后再离开的。”
班悟的卜算楼过于没有存在感,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也无人去关注。
“以往可以,但我最近被廷尉府的人盯上。”班悟长话短说,“有一个来我这里算卦的娘子在家被火烧死,仆人口供皆指向我,廷尉府的陆之舟将我盯得紧紧的,哪怕我给他提供我清白的证据,无济于事。就在公主出现前一刻,他还出现在附近。”
明元的面色一沉,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原衣,原衣读懂明元的想法,退至马车旁对其中一个侍女交代了几句,只见那侍女匆匆消失在小巷子里。
“那就委屈阿悟今日不挣钱,陪我去逛街了?”说着,明元上前挎住班悟的手臂,不容她拒绝。
沿着巷子拐了几道弯,走到热闹的大街上,明元边走边对班悟说:“我知阿悟会些许医术,我想请阿悟替我去看一个人的病情,答谢必不比你一日算卦的钱少。若阿悟感兴趣,就到前面茶馆。”
“发生棘手之事?”班悟问。
那双好看的眼眸视线落在班悟身上,又转瞬间被回收起来,语气叹然:“此事说来也怪,先去瞧瞧怎的回事吧。那人,你肯定听过名声,从未有过旧疾,却病症凶猛,又无旁人可用,这几日我是夜不能寐。还请阿悟妹妹帮阿姊这个忙,厚礼必不少。”
班悟只觉得明元公主的话中有话,左右藏着掖着不把话说明,的的确确看到她眼睛里的焦虑,安抚道:“公主能与班悟称姊道妹,是班悟高攀。不过请公主放心,公主既然放心民女,民女会尽力而为。”
明元公主苦笑一声,“我自是信你,只是你一直如此懂礼数,我——”
说到此,明元公主的声音愈发深沉,“我拿你当自己人,我便不瞒你,你莫要有旁的心思。今日所见之人,地位尊贵,且出身名门望族,往上追溯皆能说出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无论看病结果如何,千万不要与旁人说。”
听到这话,班悟的心沉了下来,旋即又觉得是个机会,提起精神,跟随明元公主离去。
一路上明元公主并未遮住她的眼睛,却将她带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车帘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看清外面的情况,但街道嘈杂声和叫卖声以及飘来的味道,让班悟在心底画出了一幅堪舆图。
约莫过去一刻钟,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小院门前。小院简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两边种着笔直的翠竹。
明元公主掀开门帘,道:“这便是那人所住之地。”
明元公主带着班悟踏入院门,两侧种着色彩明艳的花,院内飘出一股药香,房门却紧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侧边的小房子突然走出一个侍女,双手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看见明元公主脸上露出喜悦。
那侍女捧着药汤走过来,对着明元公主屈膝,“见过公主,这可是公主请来的女医?”
班悟隐约觉得这个侍女有些眼熟,在脑海里搜不出这人的名字。
明元点点头,问:“你家将军情况如何?”
侍女脸色浮现担忧,摇摇头双眼含泪,“依旧吃什么吐什么,精神也不比前些日子好。”
将军?班悟蹙眉。
哪家的将军,住在如此简陋的院子?
明元尚未想进一步解释,领着班悟往屋内走去,刚走到门前,侍女将门推开,她顿下脚步,大惊失色倒吸一口气。班悟被两人的身影结结实实挡住视线,莫不是屋内的病人发了癔症,自我伤害了?
随着明元进屋,班悟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追随她的身影看向屋内榻边,下一刻,她脸色微僵,明白明元为何要倒吸一口气。
屋内方正,窗户开着光线在阳光下很不错,榻上一长发俊俏之人倚靠靠背坐着,面色苍白双眼凹陷无神,衣衫宽大却因身形消瘦无法支撑,像是雕木娃娃穿衣裳般,露出的双手青筋暴凸,早已瘦得不太正常。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如此——
明元握住那人的手,掖在薄被之中,“你的手如此冰凉,怎不好好放在被子里?你今日感觉如何?这是我给你请来的女医,大可放心让她看病,她是自己人。”
班悟两手空空,“公主,这……”
那人哪怕瘦得皮包骨,也能看得俊俏,似乎有些无奈:“女医不带药童?”
“说来话长,先让她看看。”明元哄着那人道。
等明元让出位置,班悟指腹搭上那人的手腕,双眸本盯着地面的缝隙,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眸里的震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得明元公主和那人的侍女心惊胆颤。
班悟蹙眉,“那个,你是女娘啊?”
她欲言又止,不等任何人回复,神色凝重,将手从那人的手腕挪开,肃道:“谢小将军,你——”
话未说出口,班悟看向侍女和明元公主。谢小将军明白她的意思,有气无力道:“她们知道,无妨。是我时日不多了吗?”
“你已有身孕三十多日。”
班悟的话像攻打城墙的巨石,击得三人面色惨淡。
见谢道镜满眸迷茫,班悟心知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这事,以为长时间的呕吐是身患奇症,因谢家情况特殊不敢寻医,疑心之下愈发觉得自己身患绝症。
谢大将军随先皇出征,屡次击败敌军,深得先皇信任。可乐平战役之中,全军覆灭,谢家五个将军殒命,尸骨无存。谢家大将军的唯一孙子呱呱坠地之时,谢家将军衣冠冢在云州城外正受万民敬拜。而这谢家大将军的唯一孙子年长至十二岁便领兵作战,被敌军称为猛虎,善用奇袭与攻心术,年仅十五便迅速收复失地乐平,领兵五百击退数万敌军。
只是别人都不知,谢家长孙本是女儿身。不管谢道镜是不是自愿以男儿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都吃尽苦头。想到这些,班悟的眼眶红红。
明元公主的眼神忽然带着杀气,“到底是谁欺负了你?与我说,我剁了那人!”
谢道镜唇角紧抿,眼神中透出几分惊悸,“善君……我,我可以处理好的,你莫要插手,这趟浑水千万别掺和进来,于你不利。女医,你能否帮我拟一份,单子,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那天的荒谬,是她与那人自愿沉沦,只是诸多繁忙之事让她醒来后将此事忘却,却不想竟有了个孩子在腹中。孩子一旦出生,她的身份不保,过继来的男丁还未将谢家门楣撑起,谢家担不起欺君之罪。
班悟声音苦涩:“这种药方,伤身,可能还会让你此生再难有身孕。”
“无妨。”谢道镜紧紧握住班悟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一行泪,“哪怕如此,我也要撑起谢家直至弟弟们可以为谢家遮风挡雨。在我的身上,担子重如千斤,此路不得不如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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