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感觉，后座的客人有些奇怪。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出头的少年，面容精致，苍白纤瘦。他穿着一件素白色衣袍，说不清是什么款式，大概率是最近很是流行的汉服，衣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刺目的，看上去有些瘆人的白。
少年报出要去的地址后便不发一言，脑袋静静抵在车窗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海城的司机嘴巴总闲不住，老魏一遍遍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一次次欲言又止。
终于，少年眼睛睁开了，漆黑的凤眸透着低沉的光。
“小伙子醒了？”老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少年没搭理他，眼神直愣愣看向前方，像是一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午夜时分，薄雾在道路上蔓延，少年要找的地方很是偏僻，所以老魏一路在绕着山路前行。
看着前方渐暗的灯光，老魏心底有些发毛，他打开车载音响，甜腻腻的女声抒情乐从喇叭里传来。
歌声驱散了车子里诡异的气氛，老魏用力舒了口气，试图忘掉这个奇怪的乘客。
然而少年的声音却在后座冷不丁响起。
“看路。”
老魏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看路！”
老魏呆楞了一瞬，不知是深夜行车导致的反应迟钝，还是出于老司机对自身盲目的信心…总之，当老魏注意到车辆前方那块诡异的黑影时，已经太晚了。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幕，远处村庄传来阵阵犬吠，与夏夜尖利的蝉鸣一起，被深沉的夜色吞噬殆尽。
.
“嘭——哗啦——”
玻璃制成的隔间大门被狠狠撞开，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后迅速龟裂破碎。面目狰狞头发披散的女子如同厉鬼般从隔间冲出，顶着如雨散落的玻璃碎屑夺路狂奔。
“站住！”男子紧随其后冲出，传讯符捏在指尖，“通知外面的人！给整个楼下拘灵阵！快点，她跑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楼层。
“小伙子！冷静，有话好好说！”
“好男人不打女人啊……”
早上八点半，正是打卡上班的高峰期，写字楼楼道里乌泱泱堆满了人，见此情形，班也不上了，卡也不打了，一窝蜂涌上来看热闹。
女子脚步飞快，仗着身材娇小步伐灵活在人群中左绕右拐，一转头闪进了消防通道。
“我……”男子被横插过来的人拦住，眼见女子在她眼前消失，瞬间暴怒，指尖无名火闪起，姜黄色符纸顷刻间燃成灰烬，霎时，一道金光大印当头落下，楼道内所有人如同被定格的木偶般僵在原地。
男子踮脚飞起，脚尖踩过人群的肩膀，瞬间冲入消防楼梯。
女子鲜红的衣角消失在楼上拐角处。男子没有犹豫，迅速上楼。
“啊啊啊啊——”尖叫声持续。
“外围组，去楼顶包抄！”男子冲传讯符咆哮。
霎时间，脚步声，尖叫声，吵闹声在狭窄的楼梯间交汇，混乱中，金光乍现！拘灵大阵拔地而起——
几乎同时，男子抓住头上的栏杆，飞身跃起，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上翻，提膝横扫狠狠击打在女人后背上。
“嗷——”
女人发出一声惨叫，面部朝下重重栽倒在地，紧接着浑身抽搐，不断有黑烟从他的眼耳口鼻中钻出。
黑烟四散逃逸，却在接触到拘灵阵后无情反弹回来，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
“叶组长！”
穆蓝带领一众队员从楼下跑来，戒备似的看向躺在地面的女人。叶茗扶住栏杆招招手，拘灵阵瞬间缩小至巴掌大小，被他捏在手中。
“这个月的第四个……”叶茗将“黑烟”交到穆蓝手中，皱眉道。
“组长您没受伤吧……”穆蓝担忧道。
“我能受什么伤。”叶茗俯下身，将倒在地上的女子翻了个面。只见女子满头满脸鲜血，双目圆睁，不省人事。
“可是您……”穆蓝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在后方布局没做好的情况下就往上冲，跟着这样的领导一天能吓死八百回。
“医修留下了帮她疗伤。”叶茗说，“其他人，收队吧。”
·
特安局，全称特别事件安全调查局，由修真界与人间界合作创办，以维护两界平衡为宗旨的神秘组织。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叶茗坐在越野车副驾，身上披着薄毯，闭目养神，耳边传来穆蓝喋喋不休的絮叨：“组长，我求求你，下次行动前能不能先等我们把结界放完？你这个样子善后工作很难办的！”
叶茗闭着眼，只从喉咙里发出声“嗯”算作回应。
穆蓝现场翻出个白眼，叶茗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每次答应得好好的，下次行动依然是我行我素。
想到这，他忍不住侧头往副驾看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叶茗这张脸生的很是好看，皮肤白皙，鼻梁高耸，唇瓣朱红，此时整个人陷在毛毯中，下巴边上那一圈毛毛随着他的呼吸耸动。
穆蓝对叶茗的感情非常复杂。
两年前，这位籍籍无名的新人“空降”东部分局，打破了分局上下维持数年的秩序。
分局诸位对此多有不满，可面对道盟盟主的安排，他们也不能不从。
好在叶茗的能力与性格都还算不错，两年下来，分局众人也渐渐接受了这位“新领导”的存在。
大概是察觉到穆蓝的视线，叶茗睁开双眼，目光定定落在穆蓝脸上，半晌冷声道：“看个屁！看路！”
“啊……我不是……”穆蓝刚想为自己狡辩几句，下一秒，车厢猛然震颤，叶茗与穆蓝全身一抖，齐齐抬头看着变了形的引擎盖陷入沉思。
“组，组长？”穆蓝声音发颤。
叶茗面无表情拉开车门：“回去别说你是为了偷看我才撞的车。”
说着，他推门跳下车，留下穆蓝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欲哭无泪。
被撞的是一辆出租车，车身被漆成亮眼的橘色，侧边还有一行喷漆——“XX快运”。
出租车司机气势汹汹，下了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狂喷。
“你这开车的长没长眼啊！道路这么宽你偏往我车上撞啊！”
“怎么？开越野了不起啊？开越野马路就是你的了？”
“司机呢？司机怎么不下来？是不是喝酒了不敢啊？”
穆蓝磨磨蹭蹭走下车，低着头如丧考妣。他唯唯诺诺认错，声泪俱下地表示愿意走保险赔偿一切修车费用。
哪知司机更加来劲：“光赔偿车钱就行了吗？我这误工费怎么办呢？不说别的，我这车上还拉着客人呢。”
叶茗闻言，透过车窗往车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车后座坐着一名清瘦少年。
少年低着头摆弄手机，似乎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关心。
涉及到误工费这种复杂问题，就不是报保险能解决的了。叶茗接收到穆蓝求救的眼神，无奈叹了口气：“报警吧。”
说着，他敲敲车窗，示意少年先下车：“我们这边的事一时半会处理不完，我重新给你找辆车吧，费用我出。”
少年慢慢抬起头，在接触到叶茗视线的刹那又迅速低下，随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这就算同意了，叶茗想。
他拿出手机，报警打车一条龙，顺便给财务发消息，狠狠扣了穆蓝二百块钱。
等所有事情处理完，叶茗回到特安局时已是正午，太阳明晃晃照在大地上。
特安局宋城分局位于宋城城郊，洁白的三层小楼被碧绿的爬山虎覆盖，楼前的院子被高墙围起，庄重又森严。三三两两的人在院内聚集，头对头不知在研究什么，空气中时不时飘来噼啪爆裂声，以及呛鼻的焦糊味。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叶茗站在二楼，不解问。
“好像是种叫做指尖小烟花的术法，道盟那边传过来的。”穆云在旁边回答，“听说我弟载着你撞车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能你弟弟受伤比较严重……心灵创伤。”叶茗冲着楼下抬抬下巴，“市面上没有烟花卖了吗，他们非要浪费法力手搓烟花？”
“这问题问的，就跟问为什么市场里明明有馒头，还有人非要自己动手蒸馒头一样。”
叶茗：“……”
无聊的道盟，无聊的人。
他沉默着转身，一头扎进办公室，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前一瞬，穆云飞扑向前挤进来。
“组长！等一下！我有正事！”
穆云身量纤细，用力一扭，整个人就像蛇一样滑了进来。
“前天道盟的新盟主选出来了，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视察各地特安局，从东到西从北往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轮到咱们宋城……所以组长您看，咱们的工作常规是不是该整顿一下了……”
穆云笑意盈盈说完，冲叶茗眨眼。
办公间是上一任组长留下的，风格大气，宽敞明亮，叶茗站在办公桌旁，浓厚的树荫透过落地窗大片大片洒入室内。
叶茗站在阴影处神色晦暗。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是吗？道盟换盟主的事我还真不清楚，你是特安局的老人，消息确实灵通……”
叶茗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无所谓，领导换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该干的工作又不会少。”
他脱下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穆云挑眉，冲他笑笑，随后微微颔首退出了办公室。
群鸟飞向天际，艳阳炙烤大地，夏日午后漫长到没有尽头，随着暮蝉鸣啼融化在浓烈霞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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