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特安局。
叶茗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迈入大门的那一刻，迎接他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大厅的地面拖得锃亮，窗台玻璃一尘不染，垃圾废纸打包成袋堆在院子里，等待垃圾车回收，就连大门口脏到不能再脏的狗窝都换成了新的。
叶茗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组员们，竟生出一瞬间的不适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叶茗问。
“云姐说要迎查。”舒小冉抱着一摞文件急匆匆从叶茗身前跑过。
迎查？他这个领导怎么不知道？
叶茗刚想去找穆云问个清楚，就看见穆云从楼上走下来，她难得穿了双细跟高跟鞋，走在楼梯上哒哒作响。
“我哄他们的，谁让他们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
叶茗沉默地斜她一眼：“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穆云莞尔一笑：“听说过，不过没关系，我这也不算骗他们，毕竟道盟的视察确实已经开始了……听说现在在海城？”
海城，特安局东北分局的根据地。
说完这句，穆云突然收敛了笑意，走近一步往叶茗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海城那边出了个很棘手的案子，道盟估计会被拖在那里一阵子，趁这段时间我们快点把该整顿地方整顿好。”
叶茗神色有些复杂：“你的想法居然不是‘趁这段时间我们抓紧放松一下’，穆云你真是个工作狂。”
穆云笑笑，伸手拍拍叶茗的肩膀，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远了。
晨风穿过院落灌入大厅，天空阴沉，风落在身上灼热而黏腻，头顶的中央空调无声运转，很快将这股打着旋儿的气流吹散。
叶茗提步往楼上走，刚踏上两级台阶，口袋中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一个座机号码打来的。
这个年代还在用座机的只有两种，一种是机关单位，还有一种就是广告推销员。
叶茗不敢赌，他接起电话，一道听起来有些严肃的男声从电话另一端响起。
“你好，请问是叶茗吗？”男声说。
“是我，您哪位？”叶茗在楼梯上停下，右脚保持迈上台阶的姿势，身体侧倚在扶手上。
“这边是宋城东湖区交警支队，您昨天在‘X宝’上联系过一辆网约车，请问你还有印象吗？”
“……”不知为何，叶茗右眼猛然抽动了一下，他想到昨天那场车祸，以及车祸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皱起眉沉声道，“我记得，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冷气夹着水雾从缓缓吐出，远处闷雷滚过，将电话那头的每一个字敲得清晰。
“车辆在东湖区发生车祸，司机当场死亡……你抽时间来趟东湖区交警支队吧。”
·
上午十点，东湖区交警支队门口。
“我不去！叶哥，我求你了，我就陪你到这里不行吗……你也知道我不想跟人类打交道，你别让我进去了……”
穆蓝缩在副驾上，抱紧安全带痛哭流涕。
叶茗努力掰开他的手，把他往车下拽：“你也算半个当事人，你不去能行吗……我也是人类，你难不成也不想跟我打交道？”
“这不一样……嗷！”
穆蓝还想接着挣扎，被叶茗一手按在麻筋上，瞬间偃旗息鼓被薅下车。
跟窗口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两人被带到一处休息室等候，坐在皮质沙发上，穆蓝依然保持着半张脸埋在叶茗身后的姿势，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
“你能不能正常点。”叶茗说。
“唔……不行，我对人过敏……”穆蓝哼唧。
“……”叶茗正想损他两句，面前的门却被推开了，一老一少两名警员走进房间。
叶茗起身相迎。
年龄大些的警员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一下，随后问：“哪位是叶茗？”
“是我。”叶茗轻轻点头。
大概是叶茗这张脸太有亲和力，两位警员的神情松了一瞬，抬手示意二人坐下。
“不用太紧张，我们找你来也只是了解些情况。”老警员说着，有意识地扫了眼穆蓝。
穆蓝接触到目光，直接躲到了叶茗背后。
“……昨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一辆蓝色byd在东湖区罗汉河附近失控，车辆在撞上河边防护墩后坠入河中。经过一夜的搜救，今天凌晨车辆被打捞出水，但前座驾驶员已失去生命体征。”
“据了解，车主孙师傅生前是一位网约车司机，我们检查了他的手机，在他的手机中发现了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订单，而这一订单的发起人就是你。”
交警语气平缓，带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视线落在叶茗身上，等待他的一个解释。
叶茗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认真听完了警察的讲述，神色越绷越紧，他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汽车捞上来时，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没错，只有孙师傅一人。”
“车辆状态怎么样？门窗完全封死吗？”
“是完全封死……”警察有些不耐烦，提醒道，“小同志，你只需要交代清楚这个订单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
叶茗眼神有些空，他盯着面前墙壁的某处，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清楚，最后他叹了口气：“昨天的报警记录在中心区交警队应该可以查到，具体细节您可以去跟他们核对。”
老警察俯身，跟正在做记录的小警察交代了几句，随后抬起头来冲叶茗笑笑：“好的，我了解了，感谢配合，后续有问题我会再联系您的。”
说着，他站起身，示意叶茗可以离开了。
叶茗却没着急走，他站起身，唇角抿成一条线，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交警同志您不觉得奇怪吗？我打了车，亲手将那个男孩送到了车上，现在车子出事了，那个男生呢？那个男生去哪里了？”
交警齐齐默了一瞬：“我们已经调取周边监控，并派出搜救人员沿河搜寻了，一有线索一定会马上跟进的……”
“另外……”交警想了想，又补充道，“您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那个男生中途提前下车了呢。”
“……提前下车？”叶茗眯起眼睛喃喃道。
“是啊，”交警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总不能是生出翅膀自己飞走了吧。”
叶茗：“……”
穆蓝：“……”
这还真有可能！
·
天幕低垂，迎着豆大的雨滴，叶茗与穆蓝大步冲出交警大楼。
“你打电话给市公安的李局，让他把这场车祸的案卷转到特安局来。”
叶茗随手把外套团成一团丢在后座，点火发动汽车，转头特别叮嘱道：“要快！”
穆蓝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叶，叶哥，要不我来开车，你打电话？”
“不行。”
穆蓝快要哭出来：“为什么……”
“怕你再觊觎我美色。”叶茗说着，猛踩油门打方向倒车，车子在雨帘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冲出停车场。
宋城绕城高速上，黑色越野一骑绝尘，穿越林立高楼，没入葱郁山林。
.
“我们分析了交警那边传来的监控视频，总共五段，总时长超过两小时。但没有一个镜头能够拍到那位少年清晰的正脸。”
白蒙将电脑一推，捂着双眼趴在桌上，痛苦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辛辛苦苦练就一身洞察微毫的本领，到头来居然只能趴在电脑前看监控……啊我的眼睛……”
“总时长两个小时的视频，一个正脸没有？”叶茗手指抵在下巴上，眸色低沉。
“没有，一个也没有。”白蒙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声音仿佛从地底飘出，两句话的功夫仿佛耗空了所有力气，胳膊啪嗒一下落在桌上不动了。
舒小冉双手合十默了默，给他一个“你安心去吧”的眼神，随后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白毛巾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刻意躲避摄像头？”叶茗身体微微前倾，将白蒙的电脑显示器掰向自己这边。
监控画面整体画质偏暗，男孩的肤色呈现诡异的灰白色。他侧对着镜头，短袖连帽衫的领口被刻意拉得很高，遮挡住小半张脸，只露出厚重刘海下挺翘的鼻尖。
叶茗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目光在显示器上停留片刻后，越过显示器向后看去。
穆云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墙角靠近门口的位置，一言不发。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茗问。
叶茗太了解穆云了，她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此时的沉默太过反常，甚至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步。
穆云只是摇摇头，唇角抖动了一下，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茗眨巴眨巴眼，随即垂下眼帘，挪动身子，让后背轻轻贴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在身前，以一种更加舒适的姿态陷在椅子当中。
“太过分了，这不诚心为难人吗，难不成就没人见过他真实的相貌吗？”舒小冉生气地用鼠标敲打桌子。
叶茗没有说话，目光透过薄薄一层显示屏落在少年脸颊处那一小块惨白皮肤上，耳畔机车轰鸣，鸣笛声，吵闹声，叫骂声将他一点点拉回那个下午。
隔着薄薄一层茶褐色车玻璃，叶茗以同样的视角注视着车里的少年。
“您好，我们这边的事一时半会处理不完，我重新给你找辆车，费用我出……”
日光穿过茶色车窗，静静打在男孩侧脸，光影摇曳中，男孩慢慢动了，他抬起头，蓝灰色眼睛与叶茗视线相接，一触即散……
“不，有人见过他。”叶茗站起身，举步向外，“通知柳飞飞，告诉他休假暂停，让他立即回来准备画像。”
走廊外的落地窗前，叶茗手里夹着烟，缭绕烟雾从指尖散出，融入窗外灰朦朦的天空。
身后传来开门声，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茗头也不回问。
“叶组长，这次的事可能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穆云在叶茗身后站定，幽幽开口。
叶茗回身，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海城那个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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