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来找自己孩子的,灰土地只是她要经过的路。
“不要跟着我!”阿婆竖起眉头,不耐道。
野孩原地停下,头焉巴地耷拉,右脚小幅度地踢着左脚,看到自己钻出鞋的脚指头,难堪地蜷缩了两下。
张薇教过她,“你要去说,去缠着他们。说了才有机会,缠得烦了指不定也愿意买你两匹布呢?”
虽说这是卖布的道理,但长到这么大,野孩拢共也就学到这一个道理。所以她站在原地,大声道:“我不烦你,我会自己找吃的!”
“我抢得过狗,也会乞讨!”
“我也可以把吃的给你……只要,只要你替我擦擦脸就好了!”
阿婆诧异地回头,随后更加坚定地拒绝了野孩,“那我更不能要你了。我要去找我们家大丫,大丫是个娇丫头,见到你不会开心的。”
阿婆这话其实是个真的,野孩想要阿婆的慈爱,可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去分享家人的爱除非她得到的多得要溢出来。
说了没用,那就要缠上去。
不合脚的鞋子落在这片地上‘啪嗒啪嗒’的响,阿婆听得心烦,又回首。野孩立马摆出一个笑,笑得一点不好看,脏兮兮的,带着上不得台面的讨好。
阿婆的市井骂词还是却缩了回去,团吧团吧,变成了一声短叹——没道理为难这样一个孩子。
野孩识不清局面,脚步快快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更靠近阿婆,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她。
“野娃子嘞,过来!今天该到我这吃了!”
是周婶。
野孩在犹豫。
阿娘趁此对周婶道:“大妹子,把她带回去吧。这娃子哪能跟我走啊?”
周婶对阿婆笑了笑,转而问野孩,“你想跟这个阿婆是吗?”
野孩眼睛看向周婶又看向阿婆,最后又看回了周婶,然后点了点头,“我想和她走。”
周婶无言了片刻,嘴皮碰撞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却是对着阿婆说:“大姐啊,今天天也晚了,前面那个庄子路多不好走。要不然你先在我家呆一晚上,休息一下。”
阿婆同意了。
周婶牵起了野孩往回走。
*
“大妹子,这……这……”阿婆看到周婶端上来的食物,感到坐立难安。
精米腊肉,油水青蔬,这在贫苦的农家是顶顶极的待遇。
周婶笑道:“大姐我也不瞒你,这孩子要和你走我也拦不住,我是个没本事的,只求你在这孩子实在熬不住时赏她口吃的。”
野孩在一旁静静地扒着饭。
周婶还在继续说:“这孩子是个可怜的,咱也不求多,给她个两三次机会,若她还是浪傻没个奔头,大姐你也别管她了。”看到阿婆还没有动手,周婶热情强硬地把筷子塞到阿婆的手里,“吃!大姐你吃!”
阿婆的筷子晃啊晃,还是晃进了自己的嘴里。
周婶笑得开心,自己也没拿筷,就在一旁看着野孩,嘴里自顾自地说着话。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全是苦。天不行,地不行,人也不行,凑到一起,张嘴就是泪。
吃完饭后,周婶手脚麻利地就收拾好了桌子,给阿婆铺了床,“大姐,你先休息吧,赶路也累,好好躺躺。”
野孩则被带到了后院,“婶子给你洗个澡,明天干干净净地走。”洗着洗着,周婶就落下了泪,嘴里一直念叨着婶子对不起你。
野孩也跟着哭了,是静静的哭,只有泪水一行两行地下。
*
野孩离开了灰土地。
太阳出来,月亮又出来。野孩记不清度过了几个日。
在没找到大丫的情况下,在野孩努力模仿大丫的情况下,阿婆终于肯让她到身边来,并给了她个名字——二丫。
虞夫人误会了她的想法,二丫很清楚。不自觉放柔的眉,眼里水光透出的一丝怜惜,二丫好像天生就能解读这种微妙的情绪。
只不过她并没有为虞小姐考虑,她只是顾着自己,就像如果大丫在,如果大丫不喜欢她,那她永远不会是二丫。认义女也是一样。
二丫太清楚这个事实了。
她只是突然有些惆怅,阿婆并不喜欢她。
阿婆到了地方,却没有找到大丫。隔壁说这户人家搬走了,至于搬到哪了,没人知道。
阿婆没有再为二丫擦过脸,她每天呆愣愣地守在门前,期盼着道路上每一个身影的到来。直到有一天,阿婆兴致冲冲地收拾起了包裹,语气兴奋,“我做了个梦,拜土地神就能找到大丫了。”
二丫又一次跟在了阿婆身后。她装着乖卖着巧,换来了虞城里阿婆与她之间称得上温情相处的几日时光。
不能被忘的从来不是土地神,而是大丫。
*
第二天一早,虞夫人便拿着虞瑜寄回的信去找了二丫。
“虞瑜如今在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我与她通过信了,她说她很欢迎你。”虞夫人晃了晃信,笑容朗朗。
义女之事顺理成章地落幕。
*
云在流动,树叶在洒金光。
昭阳一早就带着清歌出了府。
“清歌,你觉得虞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清歌环视着周围,给出了答案,“不可失之地。”
土肥河清,农渔皆利。
位妙物稀,兵商皆得。
虞城,可以是中立之地,不能是站队非昭阳之地。
昭阳轻嗯一声,挑了挑眉,“虞衡是个稳的。”
清歌明白昭阳的野心,虞城这般好资源,万没有见识了还放手的道理。
清歌细忖着,口吻谨慎:“虞夫人!”
在名商之前,虞夫人被称作赌徒。
“可是……”清歌摇了摇头,“最近两年她出手都很稳。”
“而且,我们甚至查不到虞夫人的名字。有传闻说,虞夫人只是虞衡放出的傀儡。”
昭阳反问,“那你觉得呢?”
清歌回道:“奴若是这般有能有名之人,不会甘愿让他人以夫之姓喊我。”
昭阳笑了笑,没吱声。
*
内城一片祥和,看不出丝毫旱灾的影子。昭阳和清歌往外城走,才得以窥见灾难带来的一二。
惶恐的眼神,裂缝的嘴唇,褴褛衣衫露出干皮。
众人窸窣着,像条百足虫一样蛄蛹着往粥铺去。
“慢慢来,不要急!大家伙都有的!”施粥的小工们大喊着,“粥铺会开放一个月,要是有人抢食闹事,那便自己过活去吧!”
清歌将窄袖又裹紧了几分,正要按照原先的计划上前时,昭阳伸手拦下了她。
清歌疑惑,“公主?”
干城大旱,虞城受累,当今圣上派太子去往干城、派长公主去往虞城。与简装出行只带了清歌一人的昭阳不同,大皇子声势浩荡,近百人车轮骏马滚滚地向世人宣告他此行之地、此行之意。
百人里有著书学者、神笔画师、资深言官,还有善水利的工匠、名声在外的高僧、术精岐黄的医师。
下令前夕,皇上忧愁地叹气,对昭阳用了十分真心地说道:“昭阳,救旱本身就不是件易事,稍行差错便是万民生死之罪,这份险你担不得。”
昭阳依旧保持着受令时的下跪姿态,皇上拉她起身,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疼惜,“虞城不过是受了些波及,你去了只需安抚赈济,亦有仁名。”
天子威严,父女情深。
昭阳扬起眉梢,笑得坦诚,“父皇有心了,昭阳必不负所托。”必会如您所愿,为他造这份势,让他担这份名。
是故来之前昭阳就与清歌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在确保百姓安全的情况下,虞城只能占一半的功劳,剩下的,要由本宫来完成。本宫需为太子,搭上一座登高通天台。”
所以此刻面对昭阳突如其来的拦截,清歌不解,只当计划有了变化。
昭阳看着眼前称得上井然有序的队伍,称赞道:“虞衡行事妥切,他劳自是他功。”
“清歌,回府!”
清歌上了马,驱着马车。
昨日在二丫的带领下,昭阳穿过外城入内城,已经知晓旱灾于虞城而言不是大事,真正难为的是干城逃出的难民。所幸虞城有粮有财有义,不必让流民处在生死一线的境地。如此而来,也不会有瞎人闹事。
所以今日出府本身就是作秀,为了证明公主亲临,心存百姓。清歌特意驾马驱车,以表贵人之姿,束衣窄袖也是为了今日施粥特意选的衣裳。只是在最后一步,昭阳喊了停。
虞府门口的小厮一打眼便看到了远处行来的马车,连忙跑着进去告知城主。
虞衡和虞夫人拉起二丫就去门口守着了。正值正午,烈日当头,虞夫人眯着一双眼睛往外看。
骏马华美,香车豪贵。
马蹄踏踏,车轮滚滚。
宝马香车珠帘下,美人入世。
千姿万艳,影散陆离。
虞夫人睁开双眼,势要将眼前景看个透彻。
扑通——扑通——
虞夫人感到胸腔传来的激荡,心脏肺在燃烧,烈酒在浇灌,直直叫她神思毁灭。
每一滴血液都在奔腾,每一寸筋骨都在叫嚣。
瘾君子戒断复燃的瘾才最难捱,就像此刻,虞夫人激动得手抖,平静的、狂热的上前迎接长公主。
两万两白银算什么,赌徒可是愿意倾家荡产去下一个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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