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
寅时三刻,何知妤便被白芷唤醒。
铜盆里的水还浮着玫瑰花瓣和点点碎冰,净面时,她的鼻尖尖被冰得微微发红。何夫人取来了玉梳蘸了茉莉头油,为你绞干长发,一缕一缕梳顺。
“今日之后,你便是大人了。”何夫人声音轻柔,手上的动作却稳如执笔,“何家的女儿,可以温柔,但受了欺负绝不可软弱。”
窗外天色尚暗,房中烛火随风闪闪,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如远山,眸若点漆,唇上薄薄一层胭脂,正是李枝晚昨日偷偷塞来的”醉春风”。
开礼·迎宾
辰时正,何府中门大开。
编钟三响,宾客依次入席。何知妤跪坐于正厅的垫席上,藕色广袖垂落身侧。她低眉敛目,听着礼官唱诵祝词,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一枚铜钱。
那是谢谨怀前日输给她的赌注,上面还刻着”长乐未央"四字。
“请执礼夫人!”
随着礼官高唱,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夫人缓步上前。她是何知妤的的外祖母,曾为先帝女官,手中那桃木梳已传了三代人。梳齿没入发丝的瞬间,何知妤忽然就想起三年前嫡姐及笄礼时,外祖母的话:“女子及笄,如同春蚕吐丝,自此便要织就自己的人生。”
初加·素银簪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素银簪穿过发髻时,冰凉的触感令何知妤微微一颤。簪头的珍珠流苏轻晃,在晨光中划出细碎的弧线。她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身旁白芷眼眶渐渐红润,手里却稳稳捧着盛有罗帕和彩缕的漆盘,这是要她从此“拭泪不示于人”。
席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余光瞥见李枝晚猫着腰溜到屏风后,杏黄的裙角还露出了一截。
二加·曲裾深衣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姑姑为她换上绛色深衣时,何知妤一眼就看到了衣缘上熟悉的忍冬纹。
“抬手。”姑姑的声音沉稳,指尖却带着几分郑重。
何知妤缓缓展开双臂,素白的中衣如蝉翼褪下,露出内里藕荷色,这是她及笄前最后一件闺阁衣裳。姑姑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衣带间,束腰的玄色锦衿一寸寸收紧,勒出少女初显的轮廓。
“忍冬耐寒,衣如此,人亦如此。”姑姑在你耳边低语,指尖点了点衣缘暗纹,“你小娘当年及笄,穿的也是这件。”
三加·金凤步摇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
最后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压上云鬓时,庭院里忽起一阵穿堂风。屏风后传来”哎呀”一声,接着是“咕噜噜”的滚动声——李枝晚偷藏的梅子撒了满地。
何知妤抿唇忍笑,却见太子端坐于首席,手中茶盏轻晃。
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袭靛蓝常服衬得眉目如墨,目光掠过她发间金凤,又淡淡移开。
醴礼
醴酒清冽,垂眸饮尽时,尝到了杯底沉着的桂花蜜。
“何氏女,今日之后,当以’婉’为字。”外祖母的声音苍劲有力,“婉者,顺也,柔也,然柔中有骨,方为真婉。”
“何知妤谢过祖母。”她伏地行礼,袖中铜钱硌在掌心,带来丝丝凉意。
回到房中,白芷推门,带来一只木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三寸长的错金书刀。刀鞘是乌木所制,鞘身嵌着金丝勾勒的云雁,刀脊上刻着极小的铭文:裁云为笺,寄尔芳辰。
指尖一顿。
这分明是谢谨怀上月从西域带回的珍品,据说是宫廷匠人所作,专用于裁切上等宣纸。当时李枝晚还笑他附庸风雅,他却挑眉道:“这刀能裁透三层洒金笺而不伤丝缕,最适合……”
话到一半,目光却扫过正在抄书的何知妤。
此刻这刀躺在掌心,刀柄缠着的青丝绳已磨出光泽,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及笄礼成后,已是傍晚,谢谨怀策马而至,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尚书府檐角栖着的灰斑鸠。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叮当作响。
“何世伯!”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绯色衣袂翻飞如蝶,“知妤我就先带走啦!”他拱手行礼时,腕间金丝缠纹护腕在廊灯下熠熠生辉。
何尚书抚须而笑,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谢小侯爷倒是守时。”他指尖摩挲着袖中密函,面上却堆满慈爱,“只是……”
“谢公子且慢。”何晏清自影壁后转出,月白袍角沾着未干的墨迹,“家父让我和你们同去。”他说话时目光掠过父亲垂落的袖口,那里隐约露出半截朱批奏折的边角。
谢谨怀挑眉,手中马鞭轻晃:“何二哥也要去?”他忽地凑近何知妤耳畔,“看来你爹是怕我把你拐去卖了。”腕间银铃随轻笑震颤出清响,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故意让在场众人都听得真切。
“去吧,去吧。”何尚书笑着摆手,眼角皱纹里藏着算计,“早些回来。”他特意加重最后四字,目光却落在女儿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禁步上——那是今晨太子府送来的及笄贺礼。
谢谨怀闻言立即绽开笑颜,阳光下虎牙闪着瓷白的光:“谨怀晓得了!”他转身时发梢扫过何知妤肩头,带起一阵带着马鞭草气息的风,“何姑娘请——”少年躬身作揖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偏生眼底跳动着恶作剧得逞般的亮光。
何知妤及笄生日刚好是城中的灯元节。夜色初笼,长街却是十里华灯如昼。长街两侧,卖焦糙子的摊子正爆出噼啪脆响,混着吹糖人老汉的铜哨声。谢谨怀手拎着一盏鲤鱼灯在人群里穿行,青色的箭袖被暖黄烛光镀了层金边。
李枝晚早早缠着何宴清往前去买糖人了。
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向身后三步远的素衣少女——她正仰头望着檐角悬的一排琉璃灯,流光照得她眉眼如画。
“何知妤!”他倒退着挤回她身边,灯影在两人之间摇晃,“你走路比宫里教礼仪的嬷嬷还慢。”
她收回目光,袖中手指轻轻拂过书肆门前的桃符:“《东京梦华录》载,上元灯轮高二十丈……”话音未落,手腕忽被攥住。
“诶,木头当心!”谢谨怀一把将面前人扯到身侧,几个举着糖葫芦奔跑的孩童擦着何知妤藕色的裙角呼啸而过,冰糖渣子落在他皂靴上。掌心相触处,他指腹的薄茧子磨过少女腕间玉镯,发出细微的轻响。
良久她低头看他仍不放的手:“谢小侯爷,这不合礼数。”
“管他呢!”少年却咧嘴一笑,反而握得更紧,指尖还勾着她垂落的浅色发带,“哎!那边有樱桃毕罗!”
何知妤被拽着往前踉跄半步,灯海晃成流霞。谢谨怀鬓角发丝如墨,在灯火里亮晶晶的,似露水未干。
摊主正将新出炉的樱桃毕罗从炉中取出,绯红的果馅透过酥皮若隐若现,甜香混着热气在寒夜里氤氲开来。
“要两个。”谢谨怀抛给摊主几枚铜钱,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点心。他掰开一个,热气裹着樱桃的酸甜扑面而来,酥皮簌簌落在掌心。“尝尝,比你们何府厨子做的强。”
何知妤接过那半块点心,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灼热如炭火。她低头咬了一小口,蜜渍樱桃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甜中带酸,竟像是那年他翻墙扔进她院子的那樱桃红露凝酥。
“《木兰辞》第七句——我知道!是’朔气传金柝’!”不远处猜灯谜的喧闹声中,谢谨怀忽然高声嚷道,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何知妤望着他沾了酥皮碎屑的嘴角,袖中诗笺被捏出褶皱,终究没提醒他这句该是第九行。
爆竹炸响时,谢谨怀突然伸手替她捂住耳朵。
少年带着马革气息的掌心下,何知妤听见自己禁步上的玉环相击声,竟比满城喧闹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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