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的日子比从前在何府的任何一年都开心。
十岁·谷雨
国子监外的老槐树终于开花了。
“谢谨怀你快点!等会先生又出来抓人了!”李枝晚催促,谢家那小侯爷蹲在墙头,袖子里揣着新摘的槐花,闻言回头冲她一笑,纵身跃下。
何知妤数着地上的光斑往回走。忽然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待她回头,那人却已闪至她身后。再转过身时,谢谨怀的手往她脸边一伸,在她发间别了一朵白色的槐花。
“明日考《诗经》,小爷给你押题!”他眨了眨眼,向斜阳洒下光里奔去,只剩那朵花在她鬓边轻轻地颤。
十二岁·小暑
蝉鸣撕扯着午后闷热的空气。冰鉴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却仍旧很快化成了水,不再冒冷气。
“《贞观政要》第三卷……”何知妤低声念着目录,指尖划过书脊。藏书阁是为数不多不需冰鉴也凉爽的地方。竹梯突然一晃,她抬头,见谢谨怀单脚勾着下一节梁木,垂手抽走一本书:“借你爹一本奏折用用!”衣摆扫落架缘尘灰,在光柱里金粉似的浮着。
黄昏暴雨突至,檐下铁马叮当乱响。学堂里的孩子抛去了午间的有气无力的,挤在门廊吃冰镇莲子羹。谢谨怀趁何知妤扭头与李枝晚说话时,舀走了她碗里最后一颗莲子。
“谢谨怀!你在干什么啊!”李枝晚指着他作恶的手,谢谨怀冲她嘿嘿笑了一下,却被雷声惊落了瓷勺,“啪”碎成了三瓣。
十四岁·寒露
广业堂外的银杏叶黄得灼眼,何知妤抱着书卷穿过嬉闹的人群。国子监虽是最高学府,监生们却非个个循规蹈矩。逃课、作弊、恶作剧,竟是一样不落。
“妤妹妹~好知妤~你就陪我一次嘛”,李枝晚拉着她的衣袖,眼巴巴地央求,让你陪她逃课。
“殿下,恕我不能奉陪。”何知妤无奈道,“若被家母知晓,定要重重责罚。” “我都打点好了!”李枝晚凑近她耳边,“林府二小姐说,今日茶楼有场绝妙的说书,错过可惜!”
“殿下让别人陪你便是了…….”
见何知妤仍犹豫,她忽地垮下脸,眼眶微红:“旁人都无趣……我只想同你去,发生什么事全全由我一人单着!”
何知妤终是叹了口气:“何时动身?”
李枝晚眼睛霎时亮如星子:“就现在!两个时辰便回!”
这位嘉叶公主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备两身男子装扮。
行至南墙,,这有一株百年老榆树,树干粗壮,枝桠伸向墙外,你倒是经常能看见学生们踩着同窗肩膀攀爬。
李枝晚变戏法似的搬出木梯,搭在了这树的杆上,二人攀上墙头,却见墙下早有人候着——何知妤的二哥何晏清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和他对视的那一下,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晏清哥!”他早就搭好了下墙的梯子,李晚枝慢慢往下,在离地面还剩几节时,朝你二哥伸出手,他便上前接住了她。
“二哥怎么会在此?”何知妤待他扶稳自己落地后狐疑道。
“受公主之命,送你们到茶楼。”他似想起什么,唇角牵起的一丝弧度,指节抵在唇边,却难掩眼尾那一抹笑意。见他这般模样,何知妤明了就也不多过问,倒是被转头的李枝晚看到了,
“何公子又笑人。”她红着脸嘟囔,却见那笑意忽地深了,露出半点齿。
茶楼离国子监并不远,仅一刻钟,马车就停了。
茶楼离国子监不过一刻钟脚程。刚下马车,便见林家二小姐摇着折扇迎上来,俨然一副纨绔做派。几人寒暄入内,拣了处僻静角落。醒木“啪”地一响,说书人拖长声调:“今日咱们不聊神鬼,不说刀兵,单讲一桩雅事——‘才子斗茶,佳人画眉’!”
何知妤兴致缺缺,借故离席。行至二楼盥室,忽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这位’小郎君’为何不去上学?”
太子执扇而立,眸中促狭分明。
“回、回殿下……”她耳根发烫,“学生今日……休沐!”
“哦?那巧了”,他挑眉,“可国子监祭酒刚跟我说,今日照常授课。”
那日太子并未多为难何知妤,厢房里友人一声呼唤,他便转身离去。此后五日风平浪静,再见到李枝晚时,晨钟刚敲过三响。
国子监的老槐树下,三三两两的监生正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嘉叶公主今日要回来了!”
“嘘——小点声,听闻太子殿下罚她抄了三百遍《女诫》!据说手腕都肿了……”
议论声未落,率性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枝晚一袭杏黄襦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钗,指尖缠着细纱布,却依旧笑得明媚如春阳。她大步跨进门,扬声道:“怎么?几日不见,诸位连问安都不会了?”
众人慌忙行礼,她却已蹦跳着跑到何知妤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知妤!我可想死你了!”
何知妤无奈地笑,轻轻托住她的手腕:“殿下,伤还没好,别乱动。”
“这点小伤算什么?”李枝晚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皇兄就是小题大做,不就是逃课听了个书嘛!”
谢谨怀懒洋洋地靠在廊柱旁,手里转着一枚铜钱,闻言挑眉:“哦?那公主下次还敢逃?”
李枝晚瞪他:“谢谨怀!你是不是欠收拾!”
谢谨怀笑得欠揍:“不敢不敢,臣只是好奇,公主这次被罚抄书,字迹可还端正?”
李枝晚一噎,想起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被皇兄冷着脸批了“不堪入目”,顿时气鼓鼓地跺脚:“要你管!”
今日讲《礼记》,先生慢悠悠道:“礼者,天地之序也。”
李枝晚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笔,何知妤正认真记着笔记,谢谨怀支着下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压低声音:“诶木头,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何知妤笔尖一顿,轻声道:“嗯,三日后。”
李枝晚耳朵尖,立刻凑过来:“什么?知妤要过生辰了?!”
她声音虽不大,却也引得前排几个监生回头,先生皱眉:“公主殿下,可有疑问?”
李枝晚立刻意识到自己犯傻了,笑嘻嘻道:“先生,学生只是在想……’礼’之一字,是否也该包含’庆贺之礼’?……呃,比如……友人生辰?”
先生一愣,随即失笑:“自然,礼尚往来,好友生辰,自当以诚相待。”
谢谨怀勾唇:“那若是有人逃课被抓,还能不能参加庆宴?”
李枝晚一脚踩在他靴子上:“谢!谨!怀!”
散学后,三人并肩走在回廊下。
李枝晚挽着何知妤的胳膊,兴致勃勃:“知妤,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珠钗?罗裙?还是……”
何知妤摇摇头,温声道:“不必破费,大家能来何府参加宴席便很好。”
谢谨怀在一旁忽然插话:“那怎么行?何姑娘可是国子监第一才女,生辰怎能随便?”
李枝晚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去城外踏青!我知道有个地方,秋日枫火燃山,层林尽染,还能泛舟!”
谢谨怀懒懒道:“公主,你上次说’踏青’,结果带我们钻狗洞逃课被当场抓,国子监一群人跟着你在孔夫子像前跪着背《大学》。”
“……这次我保证不逃课!”
何知妤忍不住笑出声。
谢谨怀看着她,忽然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两人齐刷刷看他。
他唇角微扬,从袖里抽出张帖:“及笄礼后,我来接你,嗯?”
李枝晚一把拿过帖子看上面的内容,瞪大眼:“好你个谢谨怀!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谢谨怀笑而不答,只看向何知妤:“何姑娘,赏脸否?”
对面的人耳尖微红,轻声道:“……好。”余光里,夕阳西沉。
李枝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开始盘算要送什么礼物。谢谨怀落后两步,忽然拉住何知妤。她一怔,抬头看他:“怎么了?”
谢谨怀好像要说些什么,顿了顿,最后却只笑了笑。
远处,李枝晚回头喊道:“你们俩磨蹭什么呢?快跟上!”
谢谨怀扬声道:“来了!”他侧头,对何知妤眨眨眼:“三日后,等我?”
她呆在原地,心跳像漏了一拍,只剩身后国子监的钟声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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