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开始有了心事。
她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因为室友都没有发觉。
反而是一名和她配合出工的男佣人察觉到了。
杨家庄园里大部分活计都需要男女共同完成,尤其楼梯上的地毯清洗,很多器械工具需要男佣上下搬运。
其实杨庆和室友试过,两个人很轻松就可以搬,一个人稍微吃力点。
但规矩就是规矩,杨氏家族对女佣体贴是出了名的,每年最热和最冷的那30天,女佣只用在室内工作。
杨庆的男搭子叫做杨乐乐,长得高大健壮,皮肤偏黑,说话做事都很绅士。
有他在,杨庆基本上不需要出什么力。
闲得厉害的时候,她就只能发呆。
杨乐乐很愿意看到她走神,仿佛让女士无忧无虑是他的使命。
不过,这发呆的神情……
“咳咳。”杨乐乐低声提醒。
杨庆赶紧从红木台阶上站起来,使劲擦楼梯的木扶手。
总管家的皮鞋哒哒哒从他们面前拾级而下。
杨庆呼出一口气:“谢了。”
其实发现也不会怎么样,最严重不过克扣一些日用品,这本就可有可无的。对她而言。
只是会丢点面子,而且搞不好会被少爷知道……
脑子里刚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个念头,耳畔就传来杨乐乐诧异的声音:
“你是在想少爷吧?我看见你最近经常和少爷说话。”
就跟石破天惊一般,杨庆胸口轰地一下。
她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念头突兀被外人揭开,这种感觉像裸奔。
“没有。”她的语气一瞬间冷下去。
杨乐乐从没见过她这种恐怖的表情——庄园里的佣人们平日大多是快乐开朗的,生气打闹也有,但没有这么冷酷严肃的模样,就像,就像老爷……
是的,他只在杨氏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老爷——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
杨乐乐有一点害怕了。他发现杨庆其实很不一样。
杨庆看了眼杨乐乐,对方已经别开脸干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人好像很敏感,她想。
但这不算坏事,这意味着他聪明,且胆小。
杨庆主动过去帮他提污水桶。
“我听杨千说,你来庄园好多年了,什么事情都知道,是真的吗?”
杨乐乐有点懵:“杨千是谁?”
杨庆假装诧异。
她当然不知道谁是杨千,也不知道杨乐乐到底干了多久,只是随口一诌,套点话。
“我记错了?”
杨乐乐倒不怎么在意:“可能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经常来新人嘛,很正常。”
经常来新人?那旧人呢?退休?
杨庆不敢问那么详尽,她怕出错,被他看出自己不是原本的杨庆。
作为佣人,她确信自己没太多人权,哪怕周围所有人都看起来很不错,尤其是主人。
她想到那双滚动着金色的晶透瞳孔,永远宽和,永远温暖。
这个世界,她看不懂的东西,好多。
杨乐乐揣摩着她的想法,和她聊了会小少爷的事,除此之外没有透露太多信息,或者说,他知道的也很少。
杨庆不认为他在故意隐瞒什么。她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所各种意义上全封闭的庄园里,他们能接触到的东西很有限。
“杨……小少爷还有哥哥姐姐?”
“对,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不过老爷很早就确定继承人,只有小少爷。”
“为什么?他还很年轻。”
“够优秀呗。”
没想到理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豪门势力角逐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而是简单的绩优者上。
杨庆既觉得诧异,又觉得情理之中。
“的确不会有比他优秀的人了。”
杨乐乐“哈哈”笑了两声,意思是打趣她。
杨庆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干活。
收工之后,她到食堂领了下个月的女佣零食,用小纸盒包好,抱到男生宿舍楼下,叫杨乐乐的名字。
一片小小的起哄笑声中,杨乐乐飞快跑下楼,简单推拒后,又拎着盒子飞快跑回去。
杨庆终于放下心来。
她希望杨乐乐看在这点礼物的份上,替她保守秘密。
她……可能对杨天烨有兴趣的秘密。
尽管这座庄园里所有活物都对杨天烨有好感,但,她认为自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她说不清。
总之先坚持着这个想法。
这天过后,庄园平静了相当一段时间。
杨家的事务似乎结束了,再也没有会客,没有陌生人,也没有杨天烨。
杨庆一开始有些惆怅,因为前一天杨天烨说要教她画画。
第二天人就蒸发了。
她不高兴了几天,然后不知道哪天开始,她淡忘了这种不高兴的感觉。也差不多淡忘了杨天烨这个人。
她重新投入工作,并从中寻找脱离女佣身份的机会。
按杨薇的说法,除非主人驱逐,女佣是无法自行离开的。
可要怎样被驱逐,或者说,犯怎样的过错才能“恰到好处”地被驱逐,而不是什么更严厉的惩罚?
她可不想被弄去坐牢。
杨乐乐指出她的想法太危险:“那你知道被驱逐后如何生存吗?”
他对杨庆已经有所了解——她没有什么特殊技能,没有太多吃苦耐劳的品质,甚至缺失相当一部分的生活常识。
这是一个想得很多,做得很少,或者说能做的很少的女佣。
杨庆却觉得他提出的那些问题都不算问题。
有什么比当一辈子佣人更可怕?
她现在应该20岁不到,接下来最少还要工作40年,这40年一万五千天,她每天浇花、擦地、洗衣服、照顾宠物、打理房子、服侍主人客人,还要时不时洗那几~千米的厚地毯。
没有网络,没有通讯,没有娱乐,甚至没有报酬,只有洗澡、吃饭、睡觉。
拜托。
拜托!
她宁愿出去睡大街。
杨庆很难向别人解释这件事,她也不够信任他们。
向杨乐乐打听已经是她能够付出的最大信任,为了表示报答,她最近的零食和非必需的生活用品全都抱过去送给了他。
杨乐乐很不好意思:“你自己不用吗?”
杨庆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以前很爱吃零食的。
品质越糟糕的零食她越爱。
现在想必是命运在引导她去做更重要的事,让她丢掉了那些不必要的**。
新的一个月,杨庆宿舍的物资包裹送过来了,非常大的几个箱子,数量几乎是上个月的一倍。
杨庆那时正坐在桌前,想办法为自己做一件紧身的运动内衣。
女佣的衣服用料非常考究,是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可惜有太多多余的设计,美观有余,舒适不足,走路还会发出叮铃铃的细碎声音,像挂着很多小小风铃一样。
她想在花园里跑步锻炼,但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感觉手脚都甩不开。
想到跑步,她又叹了口气。
这座庄园真的太大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行人出口——倒是悄悄跟着车辆找到了一个宽阔的通道,可那是个智能扫描的闸机,只有特定车辆才会允许通行,平时都紧紧关闭,她站在墙角,需要仰着头看很久才看得到顶。
超人来了都飞不过去。
她跑步跑得再快又有什么用?
杨庆郁闷地将那堆布料往前一推。
室友招呼她过去拆包裹,语气有些兴奋。
杨庆抓了把剪刀跑过去蹲下:“哇,好多,从哪个开始拆?”
“先把新的夏装收拾出来吧。”
夏装基本都是中短裙,有丝质长手套和短袜搭配,颜色是清淡的浅蓝嫩黄。
“哎呀,我夏天不爱穿皮鞋,好热。”杨庆从写了自己名字的纸箱里往外拿,四套衣服,三双鞋,还有个首饰包。
室友杨薇笑笑:“我也不爱穿,走路费劲。”
杨薇是她们三个里面最瘦小的,细细的四肢,纤薄的背,骨节像白面团捏的,杨庆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她膝盖,那感觉像握住音乐盒上的芭蕾小人。
杨妮则完全相反,身高有一米七,脱衣服的时候能看见她肩和背上的肌肉线条,特别适合握着把斧头出现在电影海报上。
杨庆蹲在地上从背后看杨妮试衣服,镜子里映出一上一下两张脸。
杨庆羡慕道:“为什么你身材这么好,都没看见你锻炼。”
“天生的吧,我好像小时候就这样了。”
哇,天赋异禀。
又看了一眼她的肌肉,杨庆更加坚定了锻炼的决心,她将东西搬回自己桌子,然后翻出旧衣服,开始裁背心。
“咦。”
慢腾腾的杨薇在最后一个箱子发现了什么,
“这有个大纸包哦,212宿舍……”
212就是她们宿舍的名字。
是单独给她们的?
杨庆又捏着剪刀回去了,帮她剪开那个结实的纸包。
刚剪开个口,那里面的东西就像气囊一下子充满气,嘭地炸开。
“啊呀。”杨薇被胀开的物体推了一下,刚好倒在了杨庆身上。
杨庆感觉到手里的剪刀被结结实实地顶住了,她吓得赶紧往后躲,杨薇没了支撑,跌在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叫痛的女孩,杨庆慌得不行,丢开剪刀,去掀她背后的衣服。
刚刚那种力道,几乎是猛地一下子撞向了剪刀尖,不说捅穿,戳个血洞也在所难免,得赶紧送医务室打针才行。
她用力将人翻过去,撩开衣服,检查后背。
没有?
她不顾对方挣扎,又去撩裙子。
赶过来的杨妮都不知所措了,看着纠缠在地上不明不白的两人,不知道该拉哪个。
最后她决定去收拾地上喷出来的东西。
“嗯?”杨妮越扒拉越觉得莫名其妙,“送这么多护发精油做什么……靠,这么多零食。”
护发精油倒是常见的那种,在她们宿舍很受欢迎,已经用完好几天了。零食则全是不同种类,每一包翻出来都是从没见过的,最少几百种。
……拿她们当零食柜吗?
这时杨庆终于检查结束,真的没受伤。
她狐疑地盯着杨薇身上软白的皮肤,颤巍巍的嫩肉,心里不断想着什么压力压强张力相互作用力以柔克刚玉佩挡灾……之类的东西。
尖锐的崭新的剪刀就躺在她的脚下,质量非常好,刀尖像针尖一样亮着冷冷的蓝光。
算了,估计杨薇也有她的天赋异禀。
杨庆将人扶起来,杨薇知道她的意图,嗔怪道:“我很少受伤,受伤我会喊的啦。”
说着看见了那堆从压缩包里蹦出来的数量庞大的零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杨妮已经开始往柜子里搬了:“要是放不下,就只能送到隔壁去,宿舍太乱会被骂。”
杨庆:“万一隔壁也收到了呢?”
“对哦,那放不下的,我们每人塞一点到自己衣柜里,桌上太乱会被骂。”
杨庆抱着东西回自己衣柜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隔壁一定没有收到。
她就是有这种莫名的感觉,或者说联想。
她看到那几瓶护发精油,记忆中的某个若隐若现的夜晚瞬间明晰,银色的月光和金色的瞳孔,以及她接受神明夸赞的那一刻。
淡淡的薰衣草味从怀里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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