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春，细雨润如酥。漕运码头旁的“四海酒楼”今日格外热闹——老板娘嫁女，流水席摆三天，江湖过客皆可讨一杯喜酒。
郭旗挺着愈发圆润的肚子，在厨房里指挥若定：“红烧蹄髈多放冰糖！哎那锅腌笃鲜谁看的火？快沸了！”
林梓潼和占璞馨坐在二楼雅座，一个淡定品茶，一个好奇地探头看街景。
“真热闹呀。”占璞馨晃着脚，“比苗年节还热闹。”
林梓潼为她斟茶：“郭旗说老板娘于他有恩，特意来帮厨三天。”
正说着，楼下忽然一阵骚动。几个漕帮汉子喝多了闹事，摔了碗碟还要打店小二。
占璞馨皱眉，指尖刚摸到银铃，却被林梓潼按住。
“看。”林梓潼示意楼下。
只见个青衣男子缓步上前，看似随意地一拍一挡，闹事汉子们便踉跄着跌坐在地，酒醒了大半。
“顾镖头！”店小二惊喜叫道。
顾铖笑笑，抛给汉子们一锭银子：“碎碗钱。喜日子，别扫兴。”
汉子们讪讪走了。郭旗从厨房钻出来，油手在围裙上擦擦：“可以啊顾大镖头，这几年脾气见好，要搁以前得断人几根骨头。”
顾铖挑眉：“要不要试试？”
两人笑闹作一团，仿佛还是当年古栈道上初遇的少年。
雨渐渐大了。客人大多散去，只剩三五桌躲雨的江湖客。
郭旗炒了几个小菜，众人围坐一桌。红烧肉油亮，清炒时鲜碧绿，腌笃鲜咕嘟冒着热气。
“可惜谢兄弟吃不到。”郭旗忽然叹道。
气氛微微一滞。三年了，这个名字仍是心底最柔软的刺。
就在这时，酒楼门吱呀推开。风雨裹着个撑伞的身影，墨色长袍，苍白面容，眼底...
竟是寻常的黑色瞳孔。
“叨扰。”来人收伞，露出一张清隽的脸，“避雨讨碗热汤。”
满桌寂静。郭旗的筷子掉在桌上。
太像了。除了没有幽蓝鬼火，简直与谢沉璧一般无二。
顾铖霍然起身，又缓缓坐下，苦笑：“真是...魔怔了。”
那人却走近几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顾铖脸上：“顾镖头别来无恙？”
声音也像，只是少了些冰雪气，多了些人间温度。
“你...”顾铖怔住。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镯子——与顾铖珍藏的那只一模一样。
“昆仑雪融，封印稳固。”他极淡地笑了笑，眼角细纹如冰雪初融的痕迹，“始祖显灵，许我每年离山三日。”
郭旗猛地蹦起来，胖脸涨红：“谢...谢...”
“沉璧。”林梓潼轻声接话，手中银针已无声扣在指间，“如何证明？”
谢沉璧不答，只看向顾铖：“江南的雨，比你说得更温柔些。”
顾铖眼圈瞬间红了。这是那年冰窟中，他描述江南时说的话。
“真是谢兄弟！”郭旗嗷一嗓子扑过去，被谢沉璧轻巧避开。
“油手别碰我衣裳。”谢沉璧嫌弃道，眼底却带笑。
原来魔神之力彻底净化后，守秘人的诅咒随之消散。谢沉璧虽仍不能永久离开昆仑，但每年可得三日自由，且寒疾尽去。
“吃饭吃饭！”郭旗兴奋地又炒了几个菜，“今天必须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众人重新落座。谢沉璧竟真能执箸用餐，虽食量不大，却每样都细细尝过。
“这个好，”他指着腌笃鲜，“暖。”
简单一个字，却让顾铖别开脸去——从前谢沉璧浑身冰寒，从未知暖为何物。
雨声中，酒楼渐渐热闹起来。躲雨的江湖客们拼桌喝酒，天南海北地闲聊。
有个走镖的说起塞外风沙，有个苗女讲述蛊术神奇，甚至还有个书生摇头晃吟诗作对。
谢沉璧静静听着，眼中是新奇的光。那些他曾只在童年游记里读过的世界，如今真切地展现在眼前。
“敬江湖！”郭旗举杯大喊。
“敬江湖！”众人应和。
谢沉璧端起茶杯，被顾铖换成酒杯：“今日破例。”
酒过三巡，窗外雨歇。夕阳破云而出，将漕运码头染成金红色。
谢沉璧忽然起身：“该走了。”
三日之期将尽，他必须返回昆仑。
众人沉默。郭旗张嘴想留，却被林梓潼摇头制止。
顾铖拿起伞：“我送你。”
长街尽头，夕阳拉长两人的影子。一路无话，却不觉尴尬。
“明年...”顾铖突然开口。
“嗯，”谢沉璧应道，“明年去塞北看风沙。”
顾铖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想...”
“你喝酒时说的。”谢沉璧眼中闪过狡黠，“吵着要带我看遍四海八荒。”
顾铖耳根发热：“醉话罢了。”
“我当真了。”谢沉璧停步，转身看他，“一年一地，总能看完。”
远处传来郭旗的歌声，跑调却欢快。占璞馨的银铃清脆应和，林梓潼轻声说着什么。
人间烟火，江湖冷暖，此刻都融在夕阳余晖里。
“回去吧。”谢沉璧轻推他一把，“明年见。”
伞柄被塞回顾铖手中，还带着对方的温度。
顾铖站在原地，看那墨色身影渐行渐远，融入落日金光。
伞骨上挂着一枚新系的玉环，刻着细细一行字：
“江湖远，共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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