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俞*到三号诊室就诊”。随着机械的电子女声响起,诊室的门被推开,来人长腿一迈,兀自坐下。
宓潇刚敲完最后一下键盘,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其实也不太年轻了,眉眼间的疲惫显得人有些沧桑,看起来并不像是宓潇之前所常看诊的患者。
“你过得好吗。” 不等宓潇开口,来人有些突兀的问道。
随后在宓潇疑惑的眼神中,他摘下口罩。而宓潇也随着他的动作,眼神由疑惑转为震惊,那一刻,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跳又急又快。
与嗓音主人有关的记忆也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复演。
在宓潇呆愣的片刻,俞炤轻勾了下嘴角。“我说,你过的怎么样”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宓潇只觉得心悸,说不上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刺上心头,还是纠葛痴缠的回忆扎伤内心。她并没有接话。
“名字是俞炤对吧,有什么具体的症状吗?”
“第一天认识我啊,装什么,手抖,头疼,睡不着。”俞炤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我先给你开几项检查,量表还是要做一下。”宓潇深吸一口气并不想接他的茬。
“好的医生。”俞炤看他没有要相认的意思,也就不再逗她。拿上单子就出去了。
等到俞炤回来,宓潇看完量表,神色有些凝重。
“宓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俞炤正了正神色,周身有些压人的气势。
“我建议你去精神科"宓潇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你在逃避问题。”
“我没有。”宓潇拨了下耳边的碎发。
俞炤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潇潇,你一心虚就爱玩头发,这习惯还没改啊“
宓潇一愣,随即直视俞炤,“跟你有关系吗?”
俞炤像是猜到了这样的回答,也没有再问下去,起身推门出去了,只是眉眼退了几分疲惫,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医院门诊向来繁忙,只是心理科因着敏感与特殊性,相较于其他更为直观的疾病,医生诊断起来,或者是大众理解起来,都有些费力。
于患者而言,更是难言的存在,就好像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别人踏的是柏油马路,而他们却踏的是泥泞沼泽,每一步都耗尽力气而不被人理解。
如果说医生要善于倾听的话,那么心理科医生就要在善于倾听的基础上,来判断患者语言所可能反映的器质性或是单纯性的心理的问题。
像俞炤这样的,已经有很明显的症状的,宓潇会建议对方考虑药物治疗。
走出医院大门时太阳已经落了半个下去,宓潇脚步有些急,怕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
“潇潇,上车。”俞炤声音沉稳,语气淡定,好像本该是这样。
宓潇听到声音停下脚步,看到俞炤停在路边的车,刚要拒绝。就听到医院门卫喊:这儿不能停车啊,上了车赶紧走!宓潇也就没在坚持,拉开车门上了车。
“你”迟疑了一下,宓潇开口,“你这样的症状多久了?”
“没多久。”俞炤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敲了下。
“好。”宓潇干脆利落地答到,结束话题的意图明显。
俞炤大概猜出副驾的心思,染了几分笑意开口,“你还没说你家在哪”
“你没去过周姨家?”宓潇语气冷淡。
宓潇3岁前在福利院长大,快四岁那年一个据说是宓潇小姨的女人找到院长,拿着和宓潇妈妈的合照和出生证明,在看到宓潇的那一刻潸然落泪,刚种的睫毛都哭掉了。
就这样,宓潇被小姨带回了家,见到了小一岁的周溪遥,两人打打闹闹,牵绊着长大。
小姨是个闯天创地的泼辣性子,怀孕的时候发现男方出轨,果断分财产离婚。
一边打理生意一边把女儿带到了2岁多,又找到了快4岁的宓潇。
关于她的身世,小姨没有讲太多,只说宓潇妈妈当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这也是后来宓潇长大问起,小姨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骗她说妈妈工作忙的答案。
其实宓潇就是单纯地好奇,记忆中她从小到大得到的爱并不少,院长妈妈看她年纪小总是抱着她。
后来被小姨找到,也是想方设法的补偿,扪心自问,她真的不太纠结所谓的亲妈到底去了哪,她的世界只要有小姨有遥遥,就已经很够了。
至于其他人,可能是她心太小吧,装不太下。想到这里,宓潇不自觉转过头看了一眼俞炤,侧脸的线条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眉下的浅白色的疤还在,只是多了些岁月带来的成熟意味,褪去了狂放的少年气。
“还在紫台艺苑?”俞炤打了个转向,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宓潇不答,算是默认。
不比每站都停的公交,俞炤路熟,车开得快,节约了一半时间。
下车时宓潇礼貌道谢,俞炤一笑算是回应。上楼后,宓潇将自己摔在柔软的沙发里,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洇湿的纸巾在替宓潇抽泣。
我还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宓潇自嘲的想。
有些人还是不能见面,打字通话甚至视频怎样都好。
就是不能看到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会在一瞬间,将你拉回那所有的或欢笑或痛苦的日日夜夜。
而楼下的俞炤看着没亮灯的窗户,关了转向熄了火,亦陷入一些回忆。
雨后的一中梧桐树的叶子掉了不少,可在树上的却格外绿,教学楼的外墙砖是并不突兀扎眼的红。
宓潇觉得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适合躺着,当然,什么天气她都觉得适合躺着)
实在不愿来上什么培优班,更别提还是人神共愤的物理。
高二的课程并不轻松,如果不是有遥遥在,谁会大周末的颠颠的跑到学校。宓潇一边恨恨地想一会要怎么回去大睡特睡,一边抬脚迈进了校门。
因为是周末没有穿校服,宓潇还被门卫大爷拦下来查了一眼走读证。
“潇子!”周溪遥震破耳膜的声音传来时,宓潇半只脚刚迈过班门槛。
“别喊了姑奶奶,我真的社恐。”宓潇恨不得把脸揣兜里,赶紧走到座位旁边坐下,把书包往课桌抽屉里一塞。
老赵也在这时迈上讲台,笑呵呵地开口:“同学们啊,这个,我知道,这个周末啊,大家还是倾向于休息一下的,我也非常理解大家。”
老赵喝了口茶叶水润了润喉,接着,“但是呢,在座的各位都是年级里的佼佼者,那都是c大a大的料,这个,我相信啊,这个只要同学们再稍稍加把劲,我们明年的喜报榜一定能压那个附中一头!”
听完这话,讲台下面一片哗然。
“年年跟附中争还没争够啊,变着法折磨学生。”
“就是就是”
“去年都把什么中考状元挖来了,最后高考不也没考过附中嘛。”
“就是就是。”
宓潇在桌子下掐了周溪遥一把,“你别就是了,上赶着给老赵下脸,你忘了你逃的那三节晚自习,写的那3000字检查了?”
“诶呀潇子你别管我,声音这么大,我跟两句,没事的哈哈。”周溪遥贴着宓潇耳语。
“听说为了办这个培优班,老赵可是花了大力气,上到说服领导,下到动员学生,年纪里面成绩靠前的都被拉来了。” 周溪遥朝宓潇一眨眼又说,
“当然啦,我这样的嘛,就是纯粹来给他添堵的。”
宓潇听完斜睨了她一眼,又觉得不够,还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才开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来看池旭渊的。”
话音还没落就被周溪遥捂住了嘴,另一只手还比了个嘘。
“诶呀潇子你不懂,你这种不开窍的小榆木怎么会懂得我们这种欣赏美色的人的心呢,你想一想,池旭渊那张帅的名扬高中部的脸,我多看看,说不定以后小孩长这样呢!”
“你是早上起的太早了还没睡醒吗,我都说了让你别来这么早,这下好了,开始说胡话了。” 宓潇对于这个同桌兼表妹有些无语。
而两人的对话都落入了主人公的耳中,池旭渊轻轻地捏了下右手手腕,缓解过度书写带来的不适。
“但是你知道吗潇子,那份检查真的不是我写的,我发誓我早上一来就看到桌子里面有一份,我还以为是你偷偷写的,我感动了好久呜呜呜呜呜。”
“边去,自己犯的事自己扛,姐可不替你遮掩。”
“那会是谁写的!我给老赵交过去的时候人都是飘的,欸你说,不会是田螺姑娘吧?”
“那她应该给你把早饭放抽屉里。”宓潇懒得理遥遥这个鬼马精,低头掏卷子。
老赵在这时也终于控制住了局面,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大家加油就溜出了教室,打算让物理老师面对疾风骤雨。
岑何州也是在这个时候穿着他那件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皮衣闪亮登场,巡完一遍教室后窜到姐妹俩身边。
“诶,知道吗,我听别人说老赵为了把这个竞赛班开起来,求爷爷告奶奶的。”
岑何州边说边甩了下不存在的刘海,“身为学生,为了替师分忧,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加入进来。”脸上满是慷慨赴“班”的悲壮。
宓潇和周溪遥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不搭理这个烧包的神经病。
“欸欸欸,理理我呀,姐姐们,我给你们说个惊天大瓜。”
岑何州一脸神秘。周溪遥转过脸对着他则是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最终还是岑何州败下阵来。
“唉,不理我也没事,我跟你们说啊,老赵把附中第一,薅过来了。”此言一出,着实有点平地一声雷的意思。宓潇也跟着侧过脸:真的?
”那还有假,我昨天亲耳听到的,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软磨硬泡的功夫,不知道怎么说的,人家家长居然同意了!“
宓潇觉得好笑,“那附中校长愿意他们学校第一来咱学校上课啊。”
“欸,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算是给他们培养人才呢,他们又不亏,巴不得再送几个来呢。”岑何州煞有介事。
宓潇轻笑一声准备收心,闭眼揉了揉眉心,再一睁眼就是一颗巨大的安眠药,啊不是,物理老师走了上来。
紧跟其后的是一位少年,白衣黑裤,右手带着护腕。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俞炤,附中的物理第一,以后周末在咱们培优班跟咱们一起学习哈。”
物理老师说完,台下礼貌性的掌声响起。
宓潇听到有人表示不解:附中来凑什么热闹。
周溪遥边鼓掌边回头:“好像是老赵请的,不是我说,请一个第一来有什么意义吗。那能是正常人?”
身后的同学表示认同,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坐宓潇旁边吧,欸就是那个中间第三排靠过道那个位置,宓潇成绩也很好,你们课下可以多交流啊”物理老师笑眯眯地看着附中第一和一中第一,心里觉得教书育人的意义不过如此。
宓潇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中间的座位是连排,4人一排,她左边空着,右边依次是遥遥和岑何州,熟悉的人宽松的空间,本来是上学为数不多的舒适条件——现在却被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俞炤在老师介绍完,同学结束鼓掌后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就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了座位上,冷着一张脸不是自负清高而是脑子里还在复盘昨天的球赛。
与此同时十分后悔答应江女士所谓的让他去给老同事捧场的要求。
以为是什么重要任务,让江女士念念叨叨“逼他就范”,结果就是给江女士的老同事-那位在一中威名远扬的老赵的培优班凑人头。
他真的觉得这样的事情可以从他的零花钱里抽几张雇个人来。
所以在不明所以被骗来待了一节课后,他就打算翘了剩下两节准备摇人去体育馆打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俞炤准备背着书包溜的无影无踪的时候,被老赵发现并用铁手无情的薅了回来。
老赵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朝教室东南方向抬了抬下巴,被示意的女生一脸了然,悠悠然走上讲台,抽出压在大厚教材下的名单,轻咳一下:
“李佳。” “到!”“周晴湘”,“到”“陈尧哲”“到”,“池曦”“到”,“余兹年”“到”......
“俞炤。” “到”,后门传来的惰懒嗓音中夹杂着一点难以捕捉的无奈情绪。
宓潇抬头看了一眼,正是那位翘课失败还坚持着几分不羁姿态的附中第一。
“这人还真是。。。有病” 宓潇被自己不友好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拨了下碎发,垂眸掩藏了眼中的一点笑意。
宓潇拿着名单走到后门递给老赵,不自觉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附中第一。
书包松垮的挂在一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见宓潇过来,轻抬了下眉,开口带点不吝的调调:同桌,你来评评理,我也不知道老赵把我拽过来是来上课啊,他说捧个场,我都待了一节课了,还不该放人啊?
宓潇并没在听俞炤说话,在老赵看名单的时候,她闻到了俞炤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又不可忽视,有点像新鲜的柚子皮。
俞炤见宓潇没反应,抬手在宓潇眼前挥了一下,“想什么呢同桌?”
宓潇堪堪回过神,抬眼直视俞炤,颇有几分诚意的开口:在想你是不是五行缺火。
俞炤被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击中,愣了下,刚要开口,被老赵的话音打断:“行了,我看你们俩挺说的来,就好好当同桌吧,俞炤,你给我坐回去,上完后面两节课再走!”
话音一落,老赵手往后一背,拿着名单悠哉游哉的走了。
剩下宓潇俞炤俩个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而上课铃声的恰好响起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宓潇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准备回座位。
俞炤也并不打算听老赵的,准备直接开溜,不过,走之前他还是说了句,“这你得问我妈,同桌。”
宓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俞炤说这话的时候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潇子,我都听到了,老赵让你俩当好同桌呢!”遥遥八卦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的耳朵总是很灵敏,这让宓潇很苦恼,在家里告她状都要关两扇门。
“你又听到啦,那你听没听见小姨要扣你零花钱呀。”宓潇皮笑肉不笑,有点逗人的意味。
“切,只要你不去叨叨,再加上我的小卖铺的营收,姐是饿不着的。”遥遥话虽硬气,语气却有点怂。
“呦,你小卖铺还有营利的时候?”岑何州贱兮兮的声音传来。
“来来来,你们仨上来说”物理老师一个粉笔头精准投射岑何州。三人立马作噤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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