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珂站在放学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口,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五月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蛇蜿蜒在水泥路面上。他今天又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短信——“加班,晚饭自己解决”——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果然,人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宫珂小声嘀咕着,将手机塞回校服口袋。这是他十八年人生中总结出的第一条真理,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信条:绝对的利己主义。
转过巷角时,一阵异常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前方约二十米处,两个穿着邋遢的男人正拽着一个哭闹的小男孩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塞。男孩约莫七八岁,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
宫珂的脚步猛地停住。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这不关他的事。父亲从小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尤其是在母亲抛弃他们父子跟别的男人跑了以后。“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父亲常常边喝酒边重复这句话,“所以你也别对别人好,那只会让你受伤。”
但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耳膜。宫珂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他应该报警吗?还是装作没看见?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内,一道身影从他身旁飞速掠过。
“住手!”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巷子里炸开。
宫珂瞪大眼睛。那是个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比宫珂高出半个头,在夕阳下像一柄出鞘的剑般闪闪发亮。他冲上去的动作毫不犹豫,仿佛经过千百次排练般精准——一个飞踢正中其中一名绑匪的腰部,那人痛呼一声松开了孩子。
“找死啊!”另一个绑匪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弹簧刀。
宫珂的喉咙发紧。他应该离开,立刻离开。这不是他该掺和的事。那个见义勇为的傻瓜活该被捅——谁让他多管闲事?可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
接下来的打斗像一场荒诞的默剧。男人显然练过格斗,几个回合就将持刀绑匪打倒在地。男孩趁机跑开了,边跑边哭喊着“救命”。第一个绑匪蜷缩在地上呻吟,刀子掉在一旁。
“你没事吧?”救人者弯腰询问那个绑匪,声音里竟带着关切。
就在这一刻,宫珂看到了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倒地的绑匪突然暴起,抓起地上的刀刺向弯腰查看他的男生。
“小心!”宫珂听到自己大喊,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他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冲上前一把拉开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刀尖划过救人者的手臂,鲜血立刻染红了白色校服。
“操!”绑匪咒骂一声,见形势不妙,拽起同伙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宫珂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救下的人——对方也正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谢谢。”男人咧嘴笑了,丝毫不在意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我叫林璀,璀璨的璀。”
宫珂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后退一步,突然感到一阵荒谬的愤怒。“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他声音发抖,“那两个人有刀!你会死的知道吗?”
林璀歪着头看他,像在研究一个有趣的谜题。“但他们抓了那个孩子。”
“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宫珂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逞什么英雄?”
“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啊。”林璀说这话时表情认真得可笑,“今天你救了那个孩子,明天可能就有人救你。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宫珂冷笑:“幼稚。你知道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吗?因为他们像你一样蠢。”
林璀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染血的白色衬衫上,像一朵盛开的花。“那你为什么救我?按照你的理论,你应该转身就走。”
宫珂哑口无言。这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他无法真正做到冷眼旁观?为什么看到林璀差点被刺中的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我...”宫珂搜肠刮肚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那样会很麻烦。警察问询,作证,一堆破事。”
林璀的笑容扩大了,仿佛看穿了什么,他伸手揉了揉宫珂的脑袋:“还真是个小孩子。”
宫珂气愤地拍掉他的手:“别摸我头!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18岁了!”
“好好好,”林璀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宫珂。”他不情愿地回答。
“宫珂,”林璀念出这个名字的方式让宫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了解我什么?”宫珂转身要走,“包扎好你的伤口,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林璀却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我家就在前面小区,要不要来坐坐?家里没别人。”
“不去。”宫珂加快脚步。
“可是你受了惊,需要放松一下。”林璀绕到他面前,负手倒退着走。
宫珂的脚步微妙地顿了一下。刚刚经历确实太过刺激,他的心脏现在还在狂跳,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远离这个让他感到混乱的人。林璀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我认知中的矛盾——那个宣称信奉利己主义却无法见死不救的自己。
“我说了,不去。”宫珂咬牙道。
林璀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宫珂惊讶地发现这个刚经历过打斗的男生手掌温暖而干燥,没有丝毫颤抖。“宫珂,”林璀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我敢冲上去吗?”
宫珂没有挣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因为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利他行为本质上都是利己的。”林璀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我救人是因为那让我感到自己活着,感到快乐。这难道不是最纯粹的利己吗?”
宫珂愣住了。这个角度他从未思考过。
“来我家吧,”林璀松开手,笑容狡黠,“我觉得我们能聊很多。”
不知为何,宫珂发现自己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在林璀堆满书籍和游戏盘的卧室里,世界观截然相反的、年龄差了许多的两人争论到凌晨。宫珂坚持认为自我保护是最高准则,林璀则主张真正的利己必须包含对他人福祉的考量。他们的争论激烈却不带恶意,像两把互相打磨的剑。
“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冷漠,社会早就崩溃了。”林璀盘腿坐在地板上,咬着可乐吸管说。
“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无私’,人类早就灭绝了。”宫珂困的直打哈欠,却丝毫不嘴软。
他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辩论。
“喂,你都不困的吗?明天不要上班吗?”
林璀转头看他,笑容略带苦涩:“我投了上百份简历,没一家公司要我。”
“……”宫珂移开视线,“那你很惨了。”
凌晨两点,当两人精疲力竭地躺在地板上时,林璀突然说:“我们创立一个教派吧。”
“什么?”宫珂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关于‘明智利己主义’的教派。”林璀翻身面对他,眼睛在台灯下熠熠生辉,“把你的观点和我的观点结合起来——教导人们如何在帮助他人的同时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
宫珂本该嘲笑这个荒谬的想法,但某种他无法解释的冲动让他点了点头。“叫什么呢?‘利己教’怎么样?简单直接。”
林璀大笑起来,笑声清澈得像春天的溪流:“完美!宫珂,我们会改变这个世界。”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半开玩笑的决定将如何改变他们自己的命运,以及最终,会以怎样的悲剧收场。
宫珂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林璀的家。
上次凌晨的辩论后,他以为自己会回归正常生活——上学,回家,照顾醉醺醺的父亲,日复一日地践行他的利己主义信条。但林璀的脸和那些荒谬的理论像顽固的耳鸣般挥之不去。
“宫珂,”班主任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在听吗?”
宫珂抬起头,发现全班同学都转头看着他。教室窗外的樱花被风吹落几瓣,粘在玻璃上像几滴粉色的血。
“抱歉。”宫珂推了推眼镜。
“下周的校园文化节,我们班需要出一个展位。”班主任环视教室,“有自愿负责的同学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宫珂低头假装整理笔记——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会……
“老师你好,宫珂可以负责!“”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教室后方响起。宫珂猛地回头,看见林璀不知何时站在后门处,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太阳。他穿着正装,一副精英打扮。
“你是……”班主任皱眉。
“我是合作方负责这次项目的员工,来商量文化节的事。同时也是宫珂的朋友。”林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宫珂想办一个哲学讨论角,关于现代社会的生存智慧。但我估计他不好意思说,所以来班里看看。”
班主任将信将疑,但没人自愿的情况下只好同意。下课后,宫珂把林璀拽到楼梯间。
“你疯了吗?”宫珂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说要办什么讨论角了?”
林璀靠在墙上,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想见你,”他直接得让宫珂语塞,“而且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传播我们的理念啊。”林璀眼睛发亮,“利己教的第一批信徒,就从你们学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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