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璀不语,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最终,宫珂败下阵来:“就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他低声嘟囔道。
林璀笑了,伸手拂去落在宫珂肩上的樱花花瓣。“相信我,宫珂,人们渴望听到我们说的东西。”
文化节当天,他们用林璀打工攒的钱租了一块黑色幕布和几张折叠椅,在校园角落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生存哲学角”。宫珂写了几条尖锐的标语挂在幕布上:“帮助他人前先确保自己安全”、“善良需要智慧护航”、“合理的自私是美德”。
“太消极了,你可是个高中生。”林璀摇头,又挂上自己准备的标语:“互助是最聪明的自保”、“给予即是获得”、“群体的利益就是个人的利益”。
宫珂嗤之以鼻:“你那套说辞和市面上那些成功学鸡汤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林璀靠近他,近到宫珂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薄荷味的,“我们不骗人说善良会得到好报。我们告诉人们,明智的善良对自己最有利。”
出乎宫珂意料的是,他们的角落很快挤满了人。起初只是几个好奇的同学,后来连老师都驻足聆听。宫珂冷静犀利的分析配上林璀热情洋溢的演讲,形成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如果你在马路上看到老人摔倒,”宫珂推着眼镜说,“最利己的做法是什么?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贸然上前——而是确保环境安全后,呼叫专业人士帮助。这样既避免了被讹诈的风险,又履行了基本道德。”
“但为什么止步于此?”林璀接过话题,眼睛闪闪发亮,"上前扶起老人可能换来真挚的感谢,甚至一段珍贵的忘年交。计算风险后适度的‘冒险’,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回报!”
学生们听得入迷。宫珂注意到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还有个高大的男生不断点头。活动结束时,有十几个人留下了联系方式,希望参加他们的下次讨论。
“看吧,”收拾场地时林璀碰了碰宫珂的肩膀,“人们渴望一种既不自欺欺人也不冷酷无情的生存哲学。”
宫珂没有躲开这个触碰。某种他无法命名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像春天的竹笋顶开坚硬的土壤。
利己教逐渐扩大,闻名海内外。宫珂负责构建理论体系,林璀则将这些思想转化为激动人心的演讲。
有幸徒自发为他们建造了教堂。
“给它起个名字吧。”林璀正在刚落成的漆黑建筑前,看着裹在黑色教袍中的宫珂。衣服是一个女生设计的,当时她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两人,双手承上了这幅作品。“先说好,你不能再起个‘利己’出来,太敷衍了。”
“……”宫珂的脸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那就叫利艾教堂好了。”
“‘利艾’?”林璀扶着他的肩,低笑两声“这不还是‘利己’吗?”
在此期间,宫珂的父亲因为酗酒肝癌离世。宫珂变卖了房产,搬去和林璀同居。
某个雨夜,在利艾教堂,宫珂站在角落看着林璀被二十多个信徒围绕。雨水从漏水的天花板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传统的道德观要求我们无私,”林璀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但利己教告诉你们——不,你必须先爱自己,充实自己,因为只有强大的个体才能组成强大的群体!”
听众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宫珂注意到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鼓掌特别用力,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光芒。活动结束后,那人拦住林璀。
“教主,”男子称呼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说的太对了!那些寄生虫根本不配得到帮助!我邻居整天找我借钱,以后我要按您教的,彻底断绝这种关系!”
林璀皱眉:“不,我的意思是——”
“您是说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无理要求,“男子打断他,呼吸急促,“甚至反击!那些占便宜的人渣都该得到教训!”
宫珂快步上前,挡在林璀和男子之间。“你误解了我们的教义。”他冷冷地说,“利己教不鼓励仇恨或暴力。”
男子悻悻离开后,林璀长舒一口气。“看来我们需要更清晰地阐述原则。”
宫珂点头,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他想起上周集会时,一个女信徒宣称要为了“净化自己的社交圈”而与父母断绝关系;还有前天那个大学生,说要用“利己教原则”在考试中作弊。
他们的理论像一把双刃剑,既可能引导人们做出更明智的选择,也可能成为自私行为的借口。
回林璀家的路上,雨停了。月光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像撒了一层盐。
“你在想什么?”林璀问,他们的肩膀偶尔相碰。
宫珂犹豫了一下:“我们在创造什么,林璀?真的只是传播一种哲学吗?”
林璀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月光下,他的轮廓镀着一层银边。“我们在创造一个选择,”他轻声说,“给那些既不愿做圣人也不甘当恶棍的人,第三条路。”
宫珂想说这条路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但林璀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的颧骨。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宫珂屏住了呼吸。
“别担心,”林璀微笑,“有你在旁边提醒,我不会太理想主义。而我会确保你不至于太愤世嫉俗。我们完美互补,记得吗?”
宫珂突然感到一阵恍惚,面前的人缓缓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闭眼。”
雨水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像某种倒计时。
放学后,宫珂急匆匆地赶回家,昨天他和林璀约定今天开始编写《利己教圣典》。
推开门,只见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留着长发的陌生男人正在和林璀交谈。
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话题,长发男站起身,跟林璀握手道别。在经过宫珂时点头向他致意。
“他是谁?”宫珂放下包,好奇地问道。
“一个朋友,来向我咨询一些心理学上的问题。”
“心理学?”宫珂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还懂心理学?”
林璀满不在乎:“嗯,我大学的专业就是心理学。”他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今天想吃点什么?”
宫珂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都可以,你看着烧吧。”
那天晚上,在林璀的卧室里,他们起草了《利己教圣典》的第一页。宫珂的字迹工整冷峻,林璀的则热情奔放,两种笔迹在纸上交织,如同他们的命运。
“第一条,”宫珂写下,“生存是个体的首要权利与责任。”
林璀加上:“但个体的生存离不开群体的健康。”
“第二条:任何牺牲都必须有合理的自我回报预期。”
“而最高级的回报往往是精神性的。”林璀补充。
一转眼,已经到了冬天。
教堂里每天都有新面孔。宫珂目光扫过那几个新人。其中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让他莫名不舒服——那人眼神太过热切,嘴角带着一丝不协调的笑意。
“我是张明德,”听完林璀的布道后,黑框眼镜主动上前,握住宫珂的手,“法学院大三学生。您的‘合理自私论’太精彩了!终于有人说出真相了——那些所谓的道德都是弱者用来束缚强者的工具!”
宫珂皱眉,抽回手。“你误解了。我们并不反对道德,只是主张更明智的道德实践方式。”
张明德连连点头,但眼睛里闪烁着不以为然的光芒。“当然,当然。明智的道德,就像您说的,先确保自身利益不受损。”
林璀似乎没注意到这段对话中的紧张感,他正忙着给其他人分发小册子。宫珂看着他的侧脸,想起昨晚调查员来访时林璀的反应。
“只是例行检查,”那位面无表情的调查员翻看着他们的材料,“有人举报你们向群众传播不当思想。”
林璀当时笑得无比坦然:“我们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这有什么不当吗?”
调查员指着《圣典》中的一条:“‘传统道德是弱者的枷锁’——这种言论可能会被解读为反社会。”
“断章取义!”林璀反驳,“全文是说不能盲目遵循传统道德,而要理性判断...”
最终调查员带走了几份材料,警告他们暂停独立活动。人走后,宫珂提议暂时低调行事,林璀却激动地反对。
“我们应该扩大影响!让更多人听到真实的声音!”林璀在房间里踱步,像头困兽,“退缩就等于承认我们有错!”
宫珂记得自己当时感到一阵不安——林璀的勇气开始滑向鲁莽。而现在,看着那个叫张明德的新会员眼中扭曲的热情,这种不安又回来了。
“我们不被传统定义!”林璀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我们选择自己的道路——一条既不自欺欺人也不冷酷无情的道路!”
人群欢呼。宫珂注意到张明德在笔记本上疯狂涂写着什么,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林璀家中。
宫珂放下手中的文件。“那个张明德让我不安。他把我们的理念解读成了仇恨哲学。”
林璀摆摆手:“人们刚开始接触新思想时总会有些误解。给他时间,他会明白的。”
“你太乐观了。”宫珂忍不住说,“你现在的行为就像一个莽夫,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要利己,我们得先保全我们自己。”
林璀的笑容消失了:“你变了,宫珂。一开始是你主张大胆表达,现在怎么畏首畏尾了?”
“我从来都没有变,林璀。我主张的一直都是自私自利。”宫珂声音冷了下来。
“自私自利?”林璀嗤笑,“思想运动不需要自私自利,宫珂。它需要激情,需要勇气!”
“啪”
宫珂扇了林璀一巴掌:“你需要冷静,我也需要。”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门,“不用等我了,我今晚睡侧卧。”
宫珂独自走出门,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转过街角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张明德,没打伞,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正对着手机激动地说着什么。
“……终于找到组织了……他们说得对,社会就是弱肉强食……那些欺负我的人会付出代价……”
宫珂放慢脚步,心跳加速。他应该上前纠正这种扭曲的理解,但某种直觉让他选择绕道而行。这个决定将在未来几周成为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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