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做什么。
许多人的春节是吃了睡、睡了吃,从早到晚手机刷刷刷,彻底开启Off状态;有人则像一只兴奋的被彻底放归野外的小狗,用口、耳、鼻四处探索,偶尔还能捡回几个红包,譬如Kingsley;还有人即使放假也不放过自己,白天扮演好女儿、好妈妈,夜里煮一份玫瑰人参枸杞水吊着精神,改剧本、改拍摄日程表、改公司全年计划,改到头晕眼花、神志不清才肯罢手。
年初六的时候,景绮收到苏利雯的电话,邀请她去一个私人饭局。
景绮的第一反应是——不去。
无论外界怎么想,她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合群的人。即使合群,无非也是因为自己下了大力气,将长袖善舞、侃侃而谈的面具戴得十分牢固。
这种孤僻,和在不在娱乐圈、面对的是帅哥还是糟老头、对方是达官显赫还是下里巴人都无关。大学时代做小组作业的时候,在国企不同部门轮岗的时候,进娱乐圈当底层牛马的时候,合作的每个组、每个人,她都能挑出一二三处毛病。
所以渐渐地,她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是自己。她太容易挑出别人的瑕疵,无法成为一粒合格的水滴积极地融入人海。
当然,她一直在纠正这个问题,试图包容人类的多样性。但这是中国人最盛大的一个假期,她偶尔也不是那么想纠正。
见她回复得不爽快,苏利雯又发来语音信息:“都是些圈内人,一起聚聚嘛,看看之后有没有合作机会。”
苏利雯的声音永远是昂扬的,像一个不断冲向天空的箭头,伴随着世俗的、友好的笑声。
仿佛你不得不去体谅她的热情,仿佛不答应就是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景绮只好腾出时间,扑点气垫,再画上眉毛、睫毛、口红三件套,拎上一个miumiu的银色小包便去赴宴。
饭局和想象中一样干巴,就像是含水量很低的那种酸奶,犹如石膏,一小口就要嚼五分钟,两口就能把食欲填满。
景绮摇着一杯橙汁,笑容和煦,脸上仿佛有别针固定,始终停留在某个不失礼貌的弧度。平台的几个中高层正在激情探讨最新的算法,景绮熬夜追求的“爆款”在他们眼里都是可以人工调控的产品。
研究剧情逻辑、主演CP感、镜头语言,都不如打点一下平台。只要有“自己人”在,也许剧还没播出,收视率已经提前“做”到破万。到时候漫天通稿,铺天盖地,就不信没有观众点开。再再不济,就让制片公司、主演主创自掏腰包“云包场”,壮大一下数据流量。
他们聊得万丈澎湃,景绮忽然悲从中来,仿佛自己的文艺坚持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苏利雯眼神敏锐,她察觉到景绮的话有些少,特地提起景绮紧接着要开两部剧,称景绮是后起之秀、拯救大盘于水火之中。景绮就像是被老师点到名字,立马吊起眉梢,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她简单说了两句项目的情况,便开始讲项目推进的艰辛、讲各位前辈的不易、讲自己还有很多功课要修。
故事梗概是不敢讲的,毕竟这个圈子从来不讲版权,人设情节都奉行“拿来主义”,红了就叫融梗,不红才是抄袭;主创团队也是不能说的,毕竟签了合同开了机都能违约,随时随地都有抢角、换角的风险。
“后面古装剧的男女主定了吗?”苏利雯朝着景绮偏过一半身体。
景绮愁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在挑,还没有特别贴的。”
“一剧一命。贴不贴不重要,主演还是要挑听话的,不然还没开拍就撕番位,多晦气啊。郑宇中就不错啊,人长得高,配合度也高,从来不在意当二番,上了酒桌也能来事,拉拉赞助不成问题。”
景绮嘴上附和:“这咖位太高了啊,我们小成本制作,用不了第一梯队的演员。”内心却想,“他是丑人有丑福,哪里还敢不配合。这样寒碜的五官,拆开了看是残忍,合在一起看是吓人,要是在煤老板的年代,估计连个前景龙套都当不上。”
对方却来劲了:“片酬可以谈嘛。绮总,只要你觉得合适,我可以给你拉线。”
景绮生怕他当真,连忙说:“既然你这么义气,我也就不瞒你了。这部剧的高光都在女主身上,男主人设挺差的。等以后做大男主剧本,我一定联系你!”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对方居然还是接了句:“唉哟,绮总你真是新手。这种大女主改大男主的事情,在我们圈子里还不是分分钟搞定。”
“是吗?那我以后要跟大家好好取经了。”景绮举起橙汁敬对方,喝得太急,居然呛得咳了好几声。咳到后来,嘴里莫名地发苦、发涩,如同吞了黄连。
也许是累的,也许是气的,等到晚上到家的时候,景绮的咽喉彻底挺不住了,肿痛、干痒,四肢也开始无力。
她不逞强,第一时间让黄真芳把Kingsley带回了家,然后泡了一杯小柴胡冲剂,调高地暖温度,熄灯入睡。
可惜这份对生病的虔诚没有感化病毒。
第二天醒来,感冒症状来势汹汹。景绮趴在卫生间的台盆上,扶着大理石的边缘,咳到差些呕出胃液。直到面色通红才咳出一块恶心的浓痰。
滑雪是去不成了,她直接换上衣服冲到最近一家医院门诊。
等叫号的时候,景绮给王铭乔编辑了一条信息:“Matt,我有点发烧,滑雪就不去了。”发完信息她便拿着保温杯去接水了。
再打开手机的时候,景绮发现率先回复自己的是王铭圣:“那Kingsley坐我的飞机走吧。”
谢骄接了一条:“就你那架私人飞机,多久之前的型号了,不安全。”
王铭圣又回了个拳打脚踢的暴躁表情包。
原来发错地方了,发到了滑雪群里。迷迷糊糊的景绮点了撤回,撤完又懊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信息,撤回了反而像是一种心虚。
果然谢骄在群里起哄:“夫妻悄悄话是吧。”
王铭乔倒是很配合,没在群里吭一声,单独发来一条信息:“去医院了吧。”
景绮回了个医院的定位:“相信医学,药到病除!”附加一个加油的表情。
王铭乔发表结论:“看来没事。”
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景绮没忍住冷笑出声。什么叫没事,就算有事又能怎样。这种自以为是的虚假关心简直是在浪费彼此时间。
“你不用担心Kingsley,我会照顾好他。”王铭乔又发来信息。
这一点,景绮倒是毫不质疑。像王铭乔这种人,简直是天生Daddy。他或许应该去建一所学校,当荣誉校长,当所有人的模范教父。
“Matt总费心了。”发完这一条,景绮就把手机屏幕熄灭了。她此刻体温超过39度,整个脑袋都在发沉,上下眼皮正不受控地靠近。
人在脆弱时候都会犯傻。景绮此刻无比天真地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横空出现,温柔地哄她,替她背包、端水,再借上一副宽厚的胸膛,任由她随时随地安睡。
不过这种愚蠢的想法,只要吃上药,退了烧,马上就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病去如抽丝。景绮吃了三天药,虽然寒热退了,喉咙不疼了,胃口也算勉强有五分,但四肢依旧是软塌塌的,像被人丢弃在角落的木偶。
她几乎是把脑袋架在了手腕上才开完了线上会议。合上笔记本的时候,甚至觉得小臂都有些发麻。
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外卖,景绮就打算洗漱睡觉。人在病愈之后总会有那么几天格外惜命。
还没走进卫生间,门禁却开始响铃。
应该没有外卖了,也不可能是快递,总不会是物业大晚上瞎折腾吧。景绮已经想好如何挑刺物业,点开门禁却发现幽静夜色里站着某个戴着黑色冷帽、架着黑框眼镜、裹着一件液态金属黑色羽绒服的男人。
几乎是凭肌肉记忆认出了唐润也。
“大哥,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她语气不善,并没有要为他开门的意思。
“大姐,我是好心。你不是说要去滑雪嘛,我看你家灯亮着,还以为你家进贼了。”他双手抱胸,眼神不爽地几乎要瞟到火星上去。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不过谁家小偷开着灯偷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蠢,景绮仁慈,没有说出这句话。不过她也足够残忍,说完直接关闭门禁通话。
不出三秒,门禁又响了起来。就知道,他向来是人来疯。
景绮因为自己的预判正确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她伸手将笑容捏走,板着脸孔再次点开门禁通话。
“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唐润也此刻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雪姨,不依不挠,无理取闹。
景绮认输,放他进来。
一回生两回熟,唐润也一进门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他在鞋架上挑了双好看的画着小太阳的拖鞋,然后踢踢踏踏地走到西厨现萃了一杯美式,在咖啡机隆重的噪音里,他已经从冰箱里拿到巴黎水,手法娴熟地做了一杯气泡美式。
他很好心,问景绮要不要也来一杯。
“你没看见我在生病啊。”景绮指了指茶几上的医院袋子,里面瓶瓶罐罐不少。何况她没有唐润也这么牛的体质,咖啡因摄取超过2个shots或是在下午三点后,都能让她彻夜睡不好。
唐润也皱了皱鼻子:“生病也能喝啊。”顺着医院的袋子,他看见一旁零散的外卖盒,裕莲茶楼的焙茶麻薯泡芙,贯贯吉的白切羊排,威皇的花雕醉鸡煲,红茶公司的锡兰奶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食测评博主刚刚收工。
“你对自己真挺好啊。”唐润也挑了一小块羊排直接塞进嘴里。
景绮大叫:“我生病欸!你就不怕传染!”
“谁让你暴殄天物,点这么多吃的,每样就啃个两三口。”百无禁忌的唐润也又拿起一只泡芙大吃一口。他一边舔着嘴角的奶油,一边宽恕道,“算了,改不了了。你以前没嫁进豪门的时候,也这么浪费。什么都想吃,又什么都吃不完。”
景绮理亏,索性自我检讨起来:“是是是,我浪费我有罪。可是我生病欸,嘴馋放纵一下行不行!”
“不发烧啊!”唐润也直接把手背贴在景绮的额头上,“别装林妹妹了,过会儿跟我去ins乐园玩玩,沾沾人气就都好了。”
呵,她这个毛病就是沾了人气才发作的。
“不去,吵死。”ins乐园算是城中大名鼎鼎的玩咖聚集地,有名到就算景绮这种不是玩咖的人都十分清楚那里有多少牛鬼蛇神在摇头摆尾。
“今天去顶楼,很安静的。”唐润也甚至自作主张地替景绮挑好了一只银色小挎包,套圈圈一样地精准地套进了景绮的脖子。
景绮将脖子扭头另一边:“说了不去就不去。“
“去嘛,大过年一个人在家里闷着,越呆毛病越多。而且很多人都来的,讲不定还能合作呢。”
“合作合作!要不是为了合作,我都不会发烧!什么破算法,算来算来,越算越烂,都是自己骗自己。还有啊,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用丑人当主角的!观众打开电视不就是要看帅哥美女、真情实感嘛!大家上班已经够苦了,下班还要被资本喂屎!”也不管逻辑、对错,情绪上头的景绮朝唐润也一通发牢骚。她甚至捏着拳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也正是这口气之后,她觉得污浊的病气好像也跟着去了大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润也在一秒之后发出爆鸣般的笑声,一度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起不来。
“笑屁啊。”景绮没好气地拿小腿去踹他。
“这段时间你一定装得很累吧。”他满脸写着“我懂”,拍了拍景绮的肩膀。毕竟这才是景绮的本性,有一些粗鲁、有一些笨拙,时不时还冒出一丝野性的匪气。
是啊,什么行业规矩、社会法则,从来如此,难道就是对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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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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