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走娘家。
陈东风骑着三轮车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往东庄去，车斗子里装满了走人家的年货。西庄的路不大好，可去东庄的路要好走太多了，所有平常没事的时候，俩孩子就愿意跟着他妈往东庄去。
“马上到了，见着人别忘了叫，别让人说。”刘悦青坐在陈东风身旁，望着前面嘱咐着后面的俩小孩。
后车斗子颠簸，陈玱，陈琅正在讨论手里的mp3，没有回她。
“嘶，咋看恁热？”刘悦青吸了口气，没得到回应转过来头来加重了语气，并拍了拍靠背，“记住了啊。”
尽管如此，俩孩子仍然头也不抬地嗯嗯了两声作罢。刘悦青瘪瘪嘴，想再训几句，又收了回去，转头过去问陈东风：“他来吗？那男哩？”
“哪个男的？”
听到了新奇的事情，陈玱终于抬头插了句话。
刘悦青随意撇了眼陈玱，看着陈东风努了努眉，像是在回想什么，“来，”他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呸地吐了口痰，提高声调说：“马上到了记得叫人……他俩叫啥呢？”
“叫啥，叫哥呗，不叫哥叫什么？”刘悦青吸了吸鼻子，迎面风吹得她脸都僵了，回头一个伸手把陈玱的帽子盖在他头上，嘱咐说：“脸朝后，风吹得冷。”
“谁？哪个哥？”陈玱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脸就是拗不过去了，笑着要打听。
“脸朝后说，喝风！”刘悦青使劲儿把他的头往后掰。
“好，好，谁？”
“谁？谁？”
陈琅也跟着问，刘悦青把他俩的脸都往后拨。
“呃……算是，算是你姐的对象。”实际两人已经领了结婚证了，刘悦青还在脑子里过了过，又莫名来了什么忌讳似的，仍没说出口姐夫二字。
“对象？”陈玱把脸扭过来朝着前，他大致明白母亲的意思，就着她的话说：“是跟刘湉的那个男的吗？姐的丈夫不是要叫姐夫吗？”
“对啊，叫姐夫啊。”陈琅附和，觉得他妈说错了。
“叫哥，叫姐夫多那啥，你听谁叫过姐夫？”刘悦青说，“叫哥。”
陈玱有些犯疑虑，觉得他妈说的不对，又朝着他爸问：“是吗？姐的——丈夫是叫哥吗？“
陈东风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刘悦青轻笑两声，“你俩见过他吗？”
“没有，他俩咋见，暑假不是没回来嘛。”陈东风说。
车子刚使至东庄庄头，路两侧的住户门口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都往这儿看。刘悦青提前就备上了笑脸，到了谁家跟前就开始高声招呼:
“俺二姐啊，叙话呢？二姥啊，唉唉唉别起来了，别起来了……三妗子，你坐门口给冷？哎哎，是哩，俺这两个小孩不好说话……马上，马上到俺妈家里就来啊，就来就来……哎呦，俺二哥啊，你今年啥时候回来的咧？前两天？不晚不晚正好，回来的正好，好好好，你们叙，你们叙，俺们先走，先走了……”
笑着的脸一路笑到陈玱姥姥家。陈东风则是应着刘悦青和人打招呼的进度，调整车子的速度，跟着刘悦青笑脸后面应着笑。
陈玱愣着个脸，不知道该叫什么，虽说来了不少次了，可那些村头村尾的亲戚照样个个像是没见过似的。他爹把车子开进他舅门口的院子，姥姥正在厨房里烧锅，一个抬头从窗户就看着了。
“姥！我来了！”
这声儿喊得大，屋里来的亲戚都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大门口直接笑了他一声，“都走快！他来了。”
陈玱爸妈跟着笑，说他就是跟姥亲，刚才路过一路人没一个叫得上来的。姥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欢心，走到跟前嘘寒问暖，又是嫌他俩穿得薄了，又是嫌刘悦青夫妇咋不给孩子带个帽子围个围脖什么的，这脸和脖子冻得通红。
陈玱笑着说没事，和陈琅开始卸货。那个年轻的男人上前来帮忙，陈玱才看清他的长相。
这就是那个男人？这么年轻就结婚吗？
“这是安渡给是？”刘悦青看着他朝众人求问，“长恁高吗？玱，琅，叫哥啊，哎呦，让他俩搬，你别受累了。”
哥肯定是叫不出口的，陈玱和陈琅互视一笑，谁也没开得了这个口，咧咧嘴就当示好了。
安渡显得勤奋，嘴上客气话和那些大人们一样信口拈来，“没事没事，你们是客，来了还能让你们干活嘛。”
刘悦青笑着夸他，陈玱提着东西和他们一起进院子，两只眼睛一直瞟他，心里对他不大有什么好印象。一个这样年轻的人，却和那些无聊的大人相差无几。一如陈玱这个年龄段的人，不大喜欢嘴上太多客气话的人，显得太谄媚。
他们从前院过到中院，最后将东西都搁在客厅。又说一会儿要来哪个亲戚，东西都放客厅不大好，又移到南边一个房间里去。
“往里面放放，一会儿他们做饭不好拿东西。”
陈玱走进去东西还没放下就听见后面那人在指挥，他一阵反骨上脑，直起来腰回头瞧他一眼，最后还是往里去了。
这人才来多久啊，就把自己当这家主人了？陈玱心想这里是舅舅家，他是姥姥的外孙，是舅舅的外甥，他妈是舅舅的亲妹妹，他来这儿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这人才来多久就把自己当主人了？
陈玱对他的印象很不好，且有些刻意回避和他接触。
“他是不是有点太不低调了？”
“是很不客气。”
出来一楼客厅，陈玱，陈琅对那人颇有微词。他俩并排往前面厨房去，一堆妇女挤在里面忙来忙去，烟雾缭绕的；一群男人在外面大声叙着话，也是烟雾缭绕的。
刘悦青才刚来，一进厨房无需多说上手就干。陈玱，陈琅刚来，也没有立刻放开，局促地立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忙活，想她们没准儿需要跑个腿，找个东西倒个垃圾什么的。
“哎呦，你们别站那儿了，上楼去，上楼去和你们渡哥玩儿。跟他上楼玩电脑，站那儿冷啊。”他姥在烧锅的间隙一回头看见两道黑影，门神似的立那儿，赶紧催着他们二人上楼去。
陈玱，陈琅笑了笑，没有说话没有动。
刘悦青瞅他俩一眼，替他们说了话：“还不认得，不好意思说话。”
他姥哎呦一声要起身，他妗子赶紧站出来叫她别动，她来安排。“不好说话咋能，回头娶女人也不说话？”
陈玱对这样的戏谑稀疏平常，笑笑也不反驳，可当听她朝着堂屋大声喊安渡，带着你两个弟玩儿时，这俩人就有点儿不自在了。
“没事儿，不用不用。”
他俩相视尴尬一笑，频频后退。
“怕啥，你岚哥也在楼上，你姐都在，上去看电脑，看电视啥的，在这儿底下吹风吗？不冷？”不等他俩反应，他妗子像是想到什么，反身问厨房里的人，“哎，安渡比他俩大几岁啊？”
“他俩属蛇属羊。”刘悦青说。
“那，就是比玱大四岁，比琅大六岁。”
刘悦青眼往上看，像是在数什么，等他姥连声称是以后才算出来跟着说对。
“那她妈生哩晚啊。”他姥说。
“哪，她比我小啊，她生的时候跟我当时也差不多。”他妗子说。
陈玱当然是没听懂这一段对话，煞有兴趣地问了句“啥？”
“啥？”刘悦青重复一遍他的疑问，像是站在对面一样，“那是你大妗子的干妹的儿子，你得叫姨哥，回头你干姨也来。”
“干姨？”陈玱，陈琅疑问。
刘悦青一边洗着银耳，一边说：“是哩，你干姨，那时候她和你大妗子，你舅跟俺都是一个织布厂哩，玩得好得很。”他妗子在一旁笑着附和，说当时跟他舅和她认哥认嫂子的事儿。
什么意思，这是联姻吗？也不对啊，大自己四岁，这也刚成年没多久吧。
“他不是刘湉那男的吗？”陈玱脱口而出。刘悦青赶紧怪他，其他人倒是笑他弄不清事儿。
“哪是，你那个哥跟你姐还没来到呢，你安渡哥还在上学呢。”
陈琅对他哥出了糗是一点也不含蓄，跟着大声笑他。安渡这时候从大厅出来，没让人听见走路声，来到跟前先跟着笑，再一手揽起陈玱的肩膀，不知所以地问：笑啥呢？
“笑你弟刚才以为你跟你大姐。”刘湉是他妗子的大女儿。
安渡顿了一下，慢半拍似的，噗嗤笑出来声，“跟我吗？马上人真的到了可别说了啊，哈哈。”
“没事没事，你还小……你领着你俩弟上楼玩去，别让他俩站下面了，冷。”陈玱他姥说。
“好。”安渡使劲儿揽了揽陈玱，一点儿没注意他脸上的神色，还有模有样地问他俩在哪儿上学，上几年级，今年多大了之类的客套话。
三个人一起走，陈琅跟上来时，陈玱一个欠身就避开了安渡的手，挪到最外侧，他心里这时有点奇怪，虽然认错了人有点对不起他，但该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安渡也不气，领他俩上楼，脸上笑得像是客栈里迎接客人的店小二，真的让人觉得谄媚。
刘岚倒是他们的亲表哥，这人妥妥的宅男，家里来人也不露面，这哥仨一见面就开始互呛，你嫌我了我嫌你，嘴上都不饶人，互相揭短。他姐——二表姐刘茵——到现在还睡在被窝里不肯起来，所以门肯定是开不开的，想奚落她懒床都没机会。
安渡看着两人一上来就一窝蜂地挤进刘岚的房间，先是在身后候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转身，只好回自己房了。进屋时，还特意敞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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