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葛思宁做题的时候冷不丁地开口,“如果你很缺钱的话,我可以和妈妈说我开学以后还想补习。”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试卷,余光察觉到江译白从教辅里抬头,却没有选择和他对视。
她加快了语速:“就是要辛苦你每周末从学校坐车过来。平时还要操心一下我的成绩波动。你也知道,我妈是唯结果论者,如果我成绩下降的话,她可能就……”
江译白用笔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她。
“怎么突然说这个?”
葛思宁心算很快,但是她现在心乱如麻,在草稿纸上飞速列式,平时能轻易得出得数的题目在此时变得难以确认。
她谨慎地说:“我哥之前和我说过给我当家教的时薪,说很贵,要我好好学。虽然我不知道在外面实习多少钱一个月,但是我觉得应该没有给我上课赚得多……”
她自以为很高深的话术,其实错漏百出,短短几句就把想隐瞒的全抖落了出来,还把想含糊过去的全揭穿了。
江译白听完一愣,想起昨天他和葛朝越单独聊天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撞掉了的声音。
他低头往桌子底下看了眼,葛思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缩了下腿。她今天穿的是长裤。
江译白咧唇,“撞出淤青了?”
葛思宁嘴巴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没否认也没承认。
江译白看了眼她的解题过程。
于公于私,他都不是很想把课堂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
他对葛思宁的感情很单纯,和葛朝越一样,只是比葛朝越多一点怜惜。
所以很多大人的事,社会的残酷,个人的竞争力等等等等原因,他都不想让十五岁的葛思宁提前知道。
他挑了个最直接的原因说:“实习的事,是因为葛朝越不去,所以我才想去的。”
葛天舒的公司每年都会开放实习岗位,虽然名额很少,但她有权力留给自己人。
葛朝越志在别处,江译白便和他商量了一下。
反正是他不需要的,葛朝越答应得很爽快。
葛思宁闻言眨眨眼,问:“那你去实习,是因为缺钱吗?”
她似乎很担心这个问题。
江译白寻思自己看起来也没那么穷吧,吃穿用度虽然没有陈锐和葛朝越他们那么铺张奢侈,但起码也是清爽利落的。他还经常请葛思宁吃东西呢。
无从得知她怎么会这样想,江译白托着下巴故意问她:“如果我说是,思宁是要给我钱吗?”
葛思宁摇头,“我没有钱给你。”
这是真的。
葛天舒在孩子身上也实施公司那套,惩罚分明和竞升机制,所以平时不怎么给她钱。
江译白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头发揉乱了。
“那你还问?”
“我就问问怎么了?关心你啊。”
“你又帮不上忙。”
他开玩笑的,但是葛思宁当真了,小心脏被扎了一下,冷硬地说:“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从我身上赚钱。”
这句话一出来,房间里有一瞬陷入安静。
她张张唇,想想找补,却不知如何应对他泄露出来的一丝落寞。
最后还是江译白打破了沉默。
“对,所以我才说,思宁好,好思宁。”
葛思宁却突然讨厌起这种叫法。
她不想江译白是因为这种原因才这样叫她。
那天晚上她难得没写文。
江译白这个名字被她搬到另一个本子里。
封皮上写着:小宁の日记
那天她这样写:20xx年x月x日
[他好奇怪,明明是他先说难听的话惹我的。但是,我发现自己讨厌看到他难过。]
-
葛思宁做针清要定时去,王远意知道了以后说要开车载她,她却总是拒绝。
小姑娘长大了,开始抗拒家长的面面俱到,这种体贴在她们眼里变得烦人,问多了还会将其曲解成不自由的象征。
但是安全问题很重要,所以王远意让葛朝越带她去。
葛朝越有时候偷懒,嫌太热不想出门,就会把这个任务丢给江译白。
“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他总这么说。
江译白也不否认,任劳任怨地陪葛思宁去。
有时候开电动车,有时候坐公交。偶尔在外面带葛思宁吃点家里人不让她吃的垃圾食品,美其名曰“放纵餐”。
葛思宁对上次的事“怀恨在心”,这次出来故意点了一个超级套餐,她只挑贵的点,根本没考虑吃不吃得完。
江译白付钱的时候没什么犹豫,心里早就看穿了她睚眦必报的小心思,他只说:“不吃完不准走。”
葛思宁:“……”
于是那天两个人在麦当劳待到天黑。
中途王远意来电话,江译白说他带她在外面吃。
经过一个暑假的相处,王远意已经在江译白的礼貌和靠谱中对他产生了充分信任。
有时候他要出门,没时间喂鱼,宁愿把这件事交给江译白,都不会叮嘱吊儿郎的葛朝越。
葛朝越还抱怨过他现在不止偏心葛思宁,还偏心干儿子。
至于江译白是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干儿子的,没人追究。
葛思宁倒是刻意提过,江译白反问她:“那你平时为什么叫我哥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也没大多少。”
“五岁还不多吗?”
“不多。”他睁眼说瞎话。
两个人面对面坐,中间放着一盘薯条,一个板烧鸡腿堡,一个红豆派,一盒麦乐鸡。
江译白低头,用眼神示意葛思宁。
葛思宁捂着嘴,摇头,讨饶了。
再吃她就要吐了。
江译白满意了,找服务员要了个袋子,打包回去给葛朝越吃。
葛思宁推门出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月上梢头,江译白居然为了和她较劲不惜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说,“我没跟你较劲,我是想让你知道浪费粮食的下场。”
葛思宁嗤了一声,心里骂他道貌岸然。
麦当劳离家不远,他们决定走路回去。
两个人并排,他手里的袋子偶尔会碰到葛思宁的腿。
她都能预判葛朝越的反应了,于是打趣道:“我们这样好像喂狗啊。”
只有昏暗路灯投射下光芒的小巷里,江译白的一声笑像一颗石子一样掉进她内心的洞穴里。
看似瞬间无影无踪了,其实在她不为人知深处,还荡漾着回响。
后面有摩托车经过,车灯投射过来,葛思宁往后看了一眼,差点被蹭到。这个差点在于江译白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侧。
“怎么开车的?看不到前面有人吗。”他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葛思宁几乎没见过他生气,按理说她应该觉得新鲜的,但是此刻她却完全没有闲情处理她的好奇,因为她的心整颗都被江译白牵着的手占据。
八月末的风还带着一股燥意,天气预报总是说今明两天都是大晴天,实则喜欢突然发布暴雨预警。有时候倒也没下,但是空气很闷。
葛思宁的手心贴着他的手心,竟然也不觉得热,明明其他地方都已经紧张到流汗了,她还有心思琢磨他手掌的宽度。
“哥哥……”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五分钟,葛思宁开口提醒。
“嗯?”
江译白跟没事人一样,没松手。
葛思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几天量身高的时候,葛朝越说她长高了五厘米,还恭喜她终于突破160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把头仰起来,才能看到江译白的一点侧脸。
那个同样炎热的夏夜,她没牵到的手,在今天牵到了。
葛思宁却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她知道,江译白那天避嫌是因为她对他还不熟悉,他害怕吓到她。
而今天他们牵手,一是因为他们关系慢慢变好了,二是他害怕待会后面还有车。
但无论熟悉或不熟悉,江译白的出发点都在于,她是妹妹。
是小孩子。
-
暑假快要结束了,葛朝越比葛思宁开学晚,还能送她去学校。不过补习提前结束了,江译白和葛天舒申请的,说是要让葛思宁喘口气。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叹口气,但是王远意说要给她买一个开学礼物,她很开心。
“不行。”
虽然是爸爸出钱,但是妈妈也是家里的成员,所以葛思宁得考虑她的意见。而葛天舒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我对狗毛过敏。”她给出了没有余地的理由。
葛思宁很伤心,但是没办法。
王远意甚至和葛天舒商量过了,问她养猫可不可以,葛天舒和他吵架的声音隔着一层楼都听得见。
她去找葛朝越,让哥哥给爸爸发微信,说她不要了。猫和狗都不要。
葛朝越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
“别难过,等你独立了,就能有自己的小猫小狗了。”
“嗯。”
她这么平静,葛朝越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有一天江译白带她从游泳馆回来,看见葛朝越鬼鬼祟祟地从葛思宁房间出来。
“靠!”他把江译白带回房间,锁上门,“你知道我妹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他把那个本子从短袖下摆拿出来,跟特工交换秘密文件一样慎重小心。
“我本来是想偷偷塞点零花钱到她的抽屉里,找地方藏的时候居然被我看到了这个!”
葛朝越向来一惊一乍,江译白已经习惯了狼来了的故事了。他一屁股坐在懒人沙发上,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什么东西?”
“同人文!”
“哦。”来她家第一天江译白就已经知道葛思宁的小爱好了。他甚至知道葛思宁一直在继续写小说,因为她贴在墙上的便利贴中有她写的小片段,便利贴每隔几天就会增加,她以为没人看,可能江译白比别人多了两只眼睛吧。
葛朝越被他平淡的反应气得不轻,直说了。
“是你和我,还有陈锐的同人文!”
“……”
沉默几秒,江译白无声地绑紧了裤带,问:“你看了?”
“看了。”
“侵犯**?我要告诉妹听。”
“我操,”葛朝越拦住站起来的江译白,“不是,我在跟你分享惊天大秘密,你怎么出卖我呢?”
“你难道都不觉得很恐怖吗?很膈应人吗?我两的一举一动对葛思宁来说都是素材,我们的友好交流在她看来都是基佬在**!”
江译白听到基佬两个字,嘴角抽了抽,但是他还是客观地认为:“我觉得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被我知道了,才更恐怖更膈应人。”
江译白表情平静,“觉得尴尬最好就是装不知道。现在的青少年,精神压力大。她整天呆在家里,也就这点爱好,你别毁了她的幻想。你忘了你妈快刀斩乱麻留下的后遗症了?”
“我怎么就毁了她的幻想了?我还给她买无删书呢!你怎么不说她把我写得这么坏这么渣呢?!”
江译白耸肩,“我又没看。而且我选择不看。”
他又说,“你换位思考一下,你姐在你房间里发现了ssis-448,你是希望她装不知道,还是兴师问罪?”
葛朝越沉默了。
半晌,他别扭地用本子怼了怼江译白。
“那你帮我把本子送回去。”
“凭什么?”江译白才不帮他擦屁股,“我出去一趟,希望回来的时候不会看到你们大打出手。”
葛朝越在后面喂了半天,江译白都没有理他,他抓抓头发,非常暴躁。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
葛思宁选择了走读,所以不用像住校生一样为了搬行李而提前返校。
她在家里吃最后一顿晚饭,明天这个时间就要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了。
王远意说什么都要做一桌子菜,葛思宁跟江译白商量好,晚点出去夜跑。
她开学了,江译白打算提前返校。
这很正常,毕竟他住在葛家是为了给葛思宁补习。王远意虽然留过他,让他继续给葛思宁上周末课,但是江译白拒绝了。
葛天舒说,“小江下学期要来我们公司实习,哪有空。”
她说得很坦然,仿佛早就决定了。
葛思宁才反应过来,她天天和江译白待在一起,但是他做了很多事自己还是不知道。而他这个人,她好像也并不完全了解。
奇怪的是葛朝越也要跟江译白一起回去。
问他原因,他支支吾吾半天。
王远意问他是不是在学校里谈恋爱了,他说没有。
葛思宁虽然好奇,但是开学的恐惧战胜了她的好奇,她现在满脑子都被新生活提前带来的焦虑所霸占。
以至于夜跑的时候江译白停下来了,她还傻乎乎地往前。
她回头,听见他说,“回去了。就到这里吧,思宁。”
“今天这么早?”
葛思宁气喘吁吁,流汗让她的焦虑有所缓解,但是她知道自己今晚还是会睡不着。
“嗯,有事跟你说。”
“什么?”
“要送你礼物。”他好像没给人准备过惊喜,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但是效果奇佳,葛思宁跟在他身后紧张得手都发抖。
江译白回了趟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购物袋。
葛思宁认识那个牌子,这样的玩具她有很多,不过都是小时候买的了。
认真算那些玩偶的年纪,约等于六年级的小学生。
她拆开,是一只毛绒小狗。
小狗的尾巴上贴了一张便利贴,是江译白的字迹。
拆礼物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现在看手写信却退却了。葛思宁慢吞吞地问:“能看吗?”
她猜不到江译白会写什么。
“当然。”江译白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给勇敢的少女。]
很飘逸的行楷,但是话未免也太短了。
她在心里吐槽。
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葛思宁问,“勇敢的少女,你是指我?”
江译白挑眉,“不然呢?”
“我不觉得我是个勇敢的人。”
或许连少女也不算。
葛思宁还是穿不下那条牛仔裤,拉链只能拉到一半;
脸上的痘痘虽然好了一点,但是留下了不少疤痕,并且显得雀斑更明显了。
迄今为止她在他面前不知道丢了多少脸,掉了多少眼泪,做了多少不用以后、现在想起来都已经觉得幼稚的事情——她不明白江译白怎么还会这么看待她,她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那就当做是我的祝福。”他说,“祝愿你在新的环境,新的学校里,长出新的翅膀,任意飞翔。”
葛思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有点想哭,但是又觉得丢脸,忍了忍,问:“你和葛朝越明天回学校是么?”
“嗯。送完你我们就走。”
“我过两天要军训。”
“我知道。你军训完,我们刚好开学。”
葛思宁心里暗骂了句脏话,说不对!她的意思是,她希望他们能留到她军训结束回来那天再走。
可是江译白没懂。
也或许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葛思宁伤心了,玩着小狗的尾巴,说好吧。
江译白以为她是因为害怕开学而情绪不高,还特地收敛了让她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以免给她压力。
“好思宁,别难过,未来一定比你想象中有趣。”
他给她分享了很多他高中时候的趣事,一直说到深夜。
以往他总是会出于健康考虑,在某个时间段里提醒葛思宁去睡觉。
但是离别前的夜晚有魔力,不舍让关心卡在江译白的喉咙里半天没说。
他们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彻夜长谈,最后分离于夏夜晚风中。
本来很累、应该早睡的葛思宁躺回床上,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她爬到书桌前,翻阅她即将完成的故事,马上就要结尾了,她却还没有决定让谁陪江译白走到最后。
她想了很久很久,突然觉得写不下去了。
她的灵感中断了,她的人物枯竭了——因为她无论是对情节还是对主角本身的认知都太浅薄了。
她笔力不够,写出来的江译白没有真实的他万分之一好,像纸糊的人,风吹就散,雨打就破。
葛思宁为此感到非常挫败。
她把这个故事缩进底层的抽屉里,抱着膝盖坐在桌前,等待天明。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知道,夏天结束了。
和气温无关,是她的太阳、游泳馆、小狗、数学题、雨滴还有汗水,要告一段落了。
-
葛思宁军训回来那天,家里安静不少。
王远意跟在她后面进门,去学校里接她顺路去超市买了菜,葛思宁将一部分蔬果放在桌子上,王远意说:“我来就好,思宁你去帮我把鱼喂了。”
葛思宁拿着钥匙去花房,许久没来,花又开了一轮,早就不是七月底的光景了,当下有当下的漂亮。
她认识王远意的每一条金鱼,所以很容易发现新成员。
王远意单独买了一个鱼缸来养它,可谓“椒房之宠”。
葛思宁隔着玻璃看了这条百褶泰狮很久,她知道这不是王远意喜欢的品种,也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如此隆重,或许是因为送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价格不菲。
她想起自己的小狗,突然就明白,这条金鱼是谁送的了。
-
金鱼吐着泡泡,她在数数。
那天她蹲在角落里,也在数数。
数到一千九百九十九的时候,有人来找她了。
他发现了不眠的金鱼在哭泣。
厘儿这个勤快ouo!第一卷预计十章写完的,结果八章就写完了,耶耶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