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堂,江南三大势力之一,地处中原与江南交界之地的乱云城。此城是南北往来的必经之路,交通便利,汇聚了天南海北的三教九流,人们成分纷繁复杂。因此,这样的特点造就了万民堂,把它送上了“江湖百晓”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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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舒生活的地方偏南,更靠近海边,离开李清河后,便一路向北,目标明确,直直地奔着乱云城而来。当年之事犹如骨化尘埃,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她要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策划了不让尘的夺剑之变,为今之计,万民堂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徐望舒深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她没敢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十年之前,万民堂也才刚刚发展起来,规模远远不及现在。然而,就算没有那人的确切消息,能有些微末的线索,她觉得也足够了。
赶路辛苦,徐望舒骑马前行,赶上路过有人烟的地方,会找处客栈歇息;若实在没有,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和衣而眠。虽谈不上时时刻刻的风餐露宿,但仍然会催得人比之前憔悴几分。于是,在临近乱云城前百里,徐望舒找了家供人歇脚的客栈住了进去,准备好生休整一番,再行进城。
兴许是比较靠近乱云城的缘故,这家客栈的装潢还不错,物品、吃食和酒水都不缺,甚至还有些看上去还是价格不菲的存在。秉承着“穷家富路”原则的徐望舒,行走在外,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主,于是走进店门,拿出银锭,想要找掌柜的要一间上品厢房。
掌柜瞧着徐望舒是个年轻的女子,本是不闻不问的,可眼见着钱,便一改冷漠态度,立刻点头哈腰,喜笑颜开:“客官出手阔绰!赶巧了,上品厢房还剩下最后一间!”
徐望舒不禁感慨钱真好用。
拿了钱,掌柜唤来店中正在洒扫的小二。让他领贵客上楼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客栈的大门便被两个长相有些凶神恶煞,体形高大的壮汉推开。徐望舒扫了一眼,发现二人身上的服饰相同,手中武器的制式相同,身有练武痕迹,呼吸沉稳内敛,武功不差,却又做护卫姿态,想来是某门某派的天才或是大家族的重要子弟出行,摆出来的架势。
果不其然,在二位壮汉的身后,慢悠悠地走进来一身穿青色云纹交领劲装的女子。她以玉冠束起干净利落地高马尾,手戴玄色皮质护腕,腰系白玉带,持一柄长剑,剑鞘纹路繁复华丽,尾部拴着梅枝剑穗。
好一个神采奕奕的名门望族!
此地行走江湖者多如牛毛,众生百态,各式各样的人,客栈掌柜大约遇过不少。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寻常之色,对于眼前,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上品的厢房。”
女子的声音清脆,带着微微的冷意,听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精准无误地讲出了自己的需求。
客栈掌柜很是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最后一间上品厢房已被这位客官订下了。”
本来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等待的徐望舒被突然提及,几人视线投递过来,让她感觉如芒在背。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徐望舒忍不住猜测起来眼前女子下一步的行动。
也许会出更多的钱,把这间厢房从自己的手里买过去?
快要老掉牙的情节,现在她都不太爱看了,但若是真发生在身边,未免有些刺激。
徐望舒摩拳擦掌,隐隐期待着。
“那就算了,”她道,“给我一间差不多能住的就行。”
不是花大价钱养出来的纨绔子弟,徐望舒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付过钱,小二领着她们上了楼,往厢房走去。二人在走廊的拐角处分开,一个留在原地,徐望舒则是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一场短暂的不能再短暂的交集,和前十八年从徐望舒人生中路过的所有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徐望舒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全当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休整过后,自然会各自走各自的路。
然而,缘分是个玄妙的东西。
它像无形的丝线,会在不知不觉间缠绕上来,推动命途的交汇,产生所谓的交集,并将两端紧密地捆绑住。
许多年后,徐望舒再度回忆起这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世间万物运转自有法则,若真用“偶然”来评判她们的来时路,未免太过草率。哪怕两个人都走上了与当初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天南海北,相见不识,但选择永远都不会变。
所以。
不管时间倒转重来多少遍,她们仍然会相遇。
当然,这是后话,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故事。眼下的徐望舒,是那个背负着仇恨的她。年轻气盛,一腔热血,一人一剑便可闯荡江湖,奔赴千里,却仅为找到答案。
其实这样很好,毕竟谁没年轻过。
推开门进入厢房,舟车劳顿一整日、疲惫不堪的徐望舒放松下来,她把包袱随手一扔,整个人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换,就飞快地进入了梦乡。
她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的一个好觉,以至于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屋内漆黑,唯有皎皎月光从窗棂透射进来,打在地面上,构成了深深浅浅的菱形花纹。徐望舒从床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屋内的烛火依次点亮。
灯光昏暗摇曳,但还够用。徐望舒的双目颜色偏浅,不怎么喜欢强光或是过于明亮的地方,青天白日赶路时,还需要戴上斗笠遮光。
现在反而是最能让她感觉舒适的亮度。
睡饱了,人是精神了,可更深露重,荒郊野岭,徐望舒无事可做。在床榻上躺得直到骨头酥软,手脚无力,她终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坐到桌旁,擦拭起自己随身常用的佩剑来。
徐望舒现手中所用佩剑名曰仰冬,剑身入手温凉如玉,剑柄处镶嵌了一颗通体雪白的玉石。仰冬因其性偏寒,与徐望舒的内功属性相辅相成,有助于武学修炼而被李清河寻来,当做了生辰礼物送给了她。
世人内功属性多以炎性为主,所以适配徐望舒的武器很少,如若不是她父亲徐贺的佩剑断冰已毁,那么她现在用的佩剑,理应是父亲传承给自己的……
越是靠近乱云城,徐望舒的内心就越是波涛汹涌,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此处,连带着擦拭仰冬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她看向身旁的不让尘。
如果徐望舒想,她可以直接使用它。作为天下第一剑,不让尘绝对是最适合她的武器。诞生于北地的寒山玄铁在徐望舒的手中,与内功属性契合的基础上,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功效,远远超于江湖上被人们所口口相传的那些。
但是她不会。
因为长剑之上,还拴着她徐家上下的无数亡魂。
直至桌上的蜡灯燃尽,徐望舒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把仰冬收回到了剑鞘中,与不让尘并排放在一起。
她有些饿了,翻了翻包袱,想找些干粮垫垫肚子,却发现所带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夜已深,店中的人大多都已睡下,所以徐望舒的本意,是想忍过今夜,明早再找店家买些饭菜……
“咕噜。”
徐望舒的腹部传来了震天的响声。
兴许是以前逃命时挨过饿,也与犬争食过,所以徐望舒始终无法忍受饥饿带来的不适,这让她会不断想起血淋淋的曾经,那些她试图遗忘却如附骨之疽的记忆。面对不断翻涌上来的饥饿感,徐望舒没有过多犹豫,起身、推门、走出厢房一气呵成。
夜是墨黑,客栈内一片安静,许多客人都已睡下,仅有两三个房间还亮着,偶有人影晃动。店中小二早早地休息去了,仅剩下掌柜还醒着,他坐在大厅,身旁亮了一盏烛火,温着一壶酒,慢悠悠地打着手中的算盘,在账目上写写画画,正在认真记录着白日的营收。他听见了徐望舒踩着木质楼梯“吱吱呀呀”的下楼声音,于是从案前抬起头,举起放着蜡烛的灯台,快步上前,为徐望舒照着脚下的路。
“客官,夜里黑,您慢些,注意脚下。”
掌柜笑眯眯的,对于徐望舒这么晚下楼却并未多言多问。他很聪明,在江湖上经商行走的岁月教会了他闭嘴,不把好奇心咽下去,就相当于把自己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他静静地站在徐望舒的身旁,等待客人的吩咐。
“我饿了,想来找些吃食,”徐望舒看到空荡安静的大厅,又想了想现在的时辰,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道,“什么都好。”
徐望舒也没指望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岭,店家能给自己变出四菜一汤来,她只想随便吃点什么,先把这抓心挠肝的饿意捱过去。
掌柜回道:“后厨还留有一些白日未售出的点心,客官您看……”
“可以。”
徐望舒没和掌柜过多客气,坐到桌前,扔出一锭银子到他的手中。
掌柜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好嘞!那客官您先在此处稍坐,我这就去后厨为您取来。”
他端起烛台,带走了大厅之中唯一的光亮。徐望舒安静地坐着,隐匿在夜色之中,气息收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是徐望舒的武学特质,能在环境中隐藏身形气息而不被人发现。此时,除非特地找寻,或是掌柜携光而归,旁的人路过,很难察觉黑暗之中她的存在。藏起来,能够让徐望舒感觉自己是安全的,就像受了伤的小兽,会选择藏起来疗伤一样。
掌柜离去不久,衣料的摩擦声与行进的脚步声还有余音未散,徐望舒敏锐地察觉到客栈门外有人在行走,步履奇轻,细不可闻,应是有武功傍身。他们轻身提气而行,不多时便将客栈团团包围住。
来人众多,徐望舒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在暗暗思量。
此处靠近乱运城,有会武功的人在此落脚并不稀奇,可如此夜半三更在外意味不明地行走,武功不低,身上很有可能携带着武器,又悄悄地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很难不让人对他们的意图多想。
“怎么样?”
“买通……得手……亲眼看着她吃下去……”
徐望舒耳目皆是极好,她不借外力可辨千里之物,顺风而闻声。屋外人的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从她身侧窗户的缝隙中传进来,尽管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但仍然被她拼凑出了大致的内容。
他们的目标是白日曾与自己买过同一间厢房的女侠,有人想杀了她,于是派人在此蹲守。他们买通了店中后厨,在吃食中下了药,之所以现在还未动手,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大约是在等饭中的药效发作,毫无还手之力的那刻。
“很好,主人说……杀了她……绝不可让她……万民堂……”
他们的对话中还夹杂了些方言,徐望舒极力辨认,听到了万民堂三个字。
在这间客栈留宿的客人,目的地都是乱云城,而万民堂又是乱云城第一门派,所以那女侠此行的目的是万民堂,徐望舒并不会觉得意外。
徐望舒意外的是,这些要来杀女侠的人,似乎是要阻止她与万民堂接触。
为什么会这样。
想起白日短暂的交集,徐望舒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不知姓名出身,也不知得罪的是何处仇家,但她也不想其亡于荒郊野岭。临出发前,李清河曾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外行走顾好自己即可,莫要多管闲事。闲事若是管得了,那自然行善积德、皆大欢喜,可若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便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他说这话,也是了解徐望舒的性子。徐望舒曾吃过苦,受过不公,所以总想着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很少考虑到是否能在事情中够顾全自身。
就比如现在。
徐望舒动了恻隐之心,想去提醒那个女侠,于是起身要走,准备回到自己的厢房内拿上佩剑,趁着他们口中的药效还未发作之时先行一步,稍作提醒,也叫她们能有准备,提防来敌。
恰逢掌柜端着一碟点心从后厨回来,见徐望舒要走,询问道:“客官,这点心……”
“不要了。”
后厨已有蛀虫,不知他那些药下到了何处,既被她听到,心中难免有芥蒂,饿归饿,东西是万万不可能入口的了。徐望舒转身离开,翻身上楼,三息间便回到了厢房,抄上了自己的佩剑仰冬。她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客栈的构造,想凭借轻功,从窗外翻进女侠的房间。可当徐望舒把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向下观望后,这个念头就被瞬间打消了——她的窗户下面也有对方的人在蹲守。如此光明正大地从窗户翻出去、翻进来,太明显也太招摇,并且在半空之中,反抗和防守都会受到限制,很容易把自己也置身于危险之中。
想到此,徐望舒轻轻地将窗户合了起来。既然外面行不通,那她就乖乖去敲个门,从门口进去。
为了防止被注意到,徐望舒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摸黑出了门。她根据记忆中的位置,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女侠的厢房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这么晚了,谁呀?”
女侠未睡,很快,应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徐望舒听着女侠的声音尚且正常,应是药效还未到发作的时机。
庆幸的情绪一闪而过,徐望舒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还来得及。
“客官,”徐望舒压低声线,“掌柜吩咐我来给今日住店的客人添灯。”
紧接着,徐望舒听见了门内人起身朝门口走来的声音。
女侠很是警惕,门只缓缓地拉开一道缝隙,她举起手中的灯台,想要照亮来者的面容。徐望舒先看清的她,那张清朗俊秀,带着些许英气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乌黑的眼仁上反着烛火的光,与相遇时少去了几分攻击性。
直到女侠看见一张预料之外的女性面容,她不属于店里任何一位。
不好!
女侠瞳孔骤缩,汗毛几乎一瞬间炸立,条件反射地想要关门,却发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厢房的门都纹丝不动。她看见门缝之中卡着一柄剑,未出鞘,另一端的剑柄拿在徐望舒的手里。
“你!”
徐望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我是来救你的。如果不想打草惊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女侠对待徐望舒这个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备:“你想干什么?”
徐望舒手上发力,轻巧地将厢房的门别开一个可容自己进入的身位,女侠想要阻拦徐望舒进入,右手握拳,朝着徐望舒的面门锤来,拳体周身带着呼啸的劲风。她有这样的反应徐望舒并不意外,徐望舒并没有回击,而是以防守为主,以力卸力,将对方的攻击力道巧妙地化去,眨眼间挤进了女侠的房间。
今夜的行为过于冒犯,徐望舒理解她的行为。若不是时间如此紧迫,稍有不慎就可能命悬一线,徐望舒也不会想出强行闯入这样下作的法子,定会绞尽脑汁,另做更为周全的计策。
罪过,罪过。
“有人买通了客栈的厨子,在你与两位随行人中的饭菜下了药。”
事态紧急复杂,没有寒暄,徐望舒单刀直入,长话短说。
“他们想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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