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四天了吧?从京城来的,与武将军交情匪浅。”
“连云姑娘都来闹了几回。”
“听说将军醉得不省人事,满嘴胡话,竟连高元帅都不放在眼中了!”
深夜,结束轮班,几名士兵窃窃私语。
“啧啧,真是好艳福!”
一颊生痦子,身条瘦高的士兵听罢,不禁感叹,“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讨到媳妇,眼瞅着明年,就要三十了。”
他看向一旁沉默的队友。
“老四,你怎么一声不吭?”
“广,广哥,我有点累了。”回答之人中等身材,神情木讷,黝黑得不起眼。
“看你这脸色青的,可别病了,明日还要守夜呢。不然我和队长说一声,把你排在角落,也能偷偷懒。”
“多谢,多谢广哥!”
老四低头,憨厚致谢,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多大点事!”
万籁俱寂。
月出云层,沿长城连绵千里,洒落在驻守兵沉重的眼睑上。秋风轻掠,如催眠曲,撩拨着紧绷的意志。
龙关镇陷入沉睡。
城墙角落,一道黑影倏而消逝。
几里处,马匹紧贴墙边,低垂头颅,不安厮磨着脚下蹄铁,静静等待来人。
一时辰后,晨光熹微。
士兵们揉着惺忪睡眼,结束一夜考验,脚步虚浮。
“怎么觉得昨晚格外困?”
痦子士兵眯眼打着哈欠,懒懒扭过头。
“老四,帮我带俩烧饼——哎,老四怎么不见了!”
营帐内。
武官龙身披铠甲,与马荣低声交谈,只见他虽面有倦色,然目光清朗、眼神澄明,哪有半分醉意?
“你给我老实点!”
说话间,两名卫兵将一人压至帐中。此人面庞黝黑,五官扁平,正是失踪的“老四”。
“将军,逃跑士兵已带到!”
“将,将军,我冤枉啊!”
双膝重重跪地,老四手足无措,惊慌求饶,“小的自幼丧父,家中只有老娘一人,前日收到家书,实,实在是挂念病重母亲,不得,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大人宽恕!”
“家书?”
马荣挑眉,侧过目光,武官龙以手扶额,神情倦怠,示意卫兵搜查。
半晌,果然从贴身衣物夹层中搜到书信。武官龙揭开信封,审视内容,确认没有异常,遂递于身旁马荣。
马荣手指捻着信纸,眼神一沉。
片刻,他又舒展眉心,“你说你母亲病重,我看这信中字迹苍劲有力,倒不像个重病之人所写。”
“家母并、并不识字,大概是村里教书先生代、代为写的。”老四垂眸,神情惊恐,颤颤巍巍。
“你可知当逃兵有什么下场?”武官龙掀开眼皮。
“将,将军!”
老四一哆嗦,又猛嗑几个头,情真意切,“小人一时心急犯下大错,罪该万死!但家母病情不能再拖,恳、恳请将军准小人回乡一趟,有何责罚,小人绝无怨言!”
“先压下去,听候发落。”
武官龙双眉紧皱,摆了摆手,“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将军!”
“将军,求,求求您——”
众人出帐后,潘玉掀起挂帘,拿起信纸仔细端详。
“这封家书可有什么问题?”
“若真只是一封家书,何必畏畏缩缩藏于中衣夹层?”
马荣斜眼一瞥,笑道,“龙关此处驻兵,多半家境贫寒,若这信真是他人代写,又怎会用上这种信纸。”
“这信纸有什么问题?”
武官龙起身,已无审视时的疲惫。
“看似普通,却比一般信纸厚实柔韧,不易损毁。”
马荣手指沾上茶水,抹于纸上,水晕而墨不散。其余两人目光扫过,不由惊讶。
“遇水不化,又干得极快,不是纸制工艺特殊,就是墨中掺有药水。试问有哪个代笔人会用这样罕见的纸墨,为一个普通的龙关驻守兵写家书?”
“看他那般情真意切,我几乎要信了他的话。”潘玉想到家中父亲,自嘲一笑,又看向马荣。
“想不到,你看着不多稳重,却真得到几分狄大人的真传。”
“过奖过奖。”
马荣忙摆手,一挺胸膛,“能得潘大小姐一句称赞,是我的荣幸。但在下可不敢居功,若没有武将军云姑娘这几日配合,又怎会让对方松懈,从而露出马脚?”
“看来,狄大人的猜想多半是对的。”
武官龙垂下眼睑,轻轻叹气。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请君入瓮了。”
入夜时分,营帐内。
忙碌一天,武官龙处理完军务。
他揉着酸胀眉心,瞥至桌角家书,心念一动,将其锁入柜中,起身出帐。
牢狱中,老四神情萎靡,瘫坐墙边,口中念念有词。铁栅栏外,两名守卫来回踱步,周遭关注动静,不敢怠慢。
一阵食物香气飘来。
食盒送至,守卫面面相觑,分出一份递进栏内,便凑至桌前,匆匆慰藉起五脏庙。老四端起饭菜,眼中泪珠滚动,食不下咽。
“娘,儿,儿子不孝……”
一刻钟后,守卫卧倒桌前。
一黑影悄无声息潜入。
饭菜纹丝未动,老四抬眸,看清眼前人,不由一惊。
“竟然是你!”
帐外值守人员更替。
帐内身影闪动,雁过无声。
柜锁翻动,片刻缴械投降。
那身影掏出一封书信,与柜中书信调换,原信被塞入怀中。
忽起微风,带来几不可查的凉意。那人身形一滞,环顾四周,顷刻还原柜锁,匆匆起身离去。
“既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啊?”
调侃声响起。
一时间,帐内烛火通明,武官龙马荣从两侧走出。那人,或该称作小卓,武官龙身边近侍,此刻脸色煞白,惊恐看着二人靠近。
“你可知擅闯营帐该当何罪!”
“将,将军!”小卓眼球转动,强压慌乱,“小人傍晚遗漏了要送出的文书,害怕将军责罚,这才贸然潜入来取,请将军恕罪!”
他恭恭敬敬递过文书。
“你是在找这个吗?”马荣伸手入怀,抽出一封书信,“你不妨看看,刚刚你调换的,究竟是什么?”
小卓心中一禀,扯出笑容,“大人说笑了,小人哪有调换什么东西?”
“那就奇怪了?”马荣开柜门取出信封,不紧不慢展开信纸,公之于众,“我存放在武将军处,一时兴起所作诗词,怎么会转眼,就成了一封家书呢?”
小卓脸色煞白,下意识低头,摸向胸口。
再抬眸,两道锐利目光直直射来,他心知暴露,腿一软,颓然瘫坐在地。
“老四是驻扎兵,每日行动受限。先前我就奇怪,凭他一人,如何给当夜全部守夜士兵饭菜里下药,还下得恰到好处,只是疲倦而非昏睡。”
马荣缓缓上前,紧盯小卓愈发苍白的面容。
“若有你这位行动自如的将军近侍为共犯,则一切,就说得通了。”
“没想到小林子之后,我身边竟还会有你这样吃里扒外的败类。”武官龙目光如炬,难掩失望。
“你到底有何目的!”
两人正要审问,忽传来一声急报。
“进来。”
一士兵踉跄闯入帐中,匆匆跪地,神情略带慌乱,“禀告将军!今晨抓获的那名逃兵,他死了!”
此言一出,三人几乎同时向他看去,目光错愕。
“你说什么?”
牢房内。
老四眼皮耷拉,神情木然,仿佛陷入沉睡。
“……我们吃完饭后莫名感到困倦,等再醒来,他就这样了!”
两名守卫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小人失职,请将军赎罪!”
武官龙立于栏前,眉宇间满是阴霾。马荣上前检查尸体——待确认过体温和肢体僵硬程度后,初步断定,死亡时间约为半时辰前。
送餐食的士兵站立一旁,双股颤颤。
栅栏外,那层原先均匀的,与沙石别无二致的土灰色粉末,此刻四散铺于地面,深浅不一。
潘玉走上前,目光低垂,若有所思。
“广哥,怎么才回来?再过半时辰就要轮班了。”
“肚子不舒服,去了趟茅房。哎,这一天没见老四,心里总觉得慌得很。”痦子兵拉紧腰带,若有所思。
城门,明月高悬。
驻守兵以单列成队,有序经过空地,走到各自站岗地。不远处,潘玉与马荣扮作士兵,守在一旁。
“潘玉,你这招真的有用?”
“这可是鬼狐狸的得意之作,以他的性子,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待所有人站定,方才所经空地处,竟折射出隐隐光斑,像极人的脚印。
一刻钟后。
痞子士兵被带至帐中,神情拘谨,眼中不解,“不知将军唤小人前来,有什么吩咐?”
武官龙缓缓转身。
“说罢,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
“……小人听不懂您的意思。”广哥眨了眨眼,捏紧手指,表情依旧憨厚。
“今日有士兵逃跑一事,将军严令封锁消息,除参与抓捕的士兵外,并无人得知逃跑究竟何人。而逃兵关押之处,更只有几人得知。”
帐帘掀开,马荣与潘玉一前一后走进营内。面对马荣的话中有话,广哥更显迷茫。
“这位大人,小人不知您在说什么?但今天早上,与我同屋的老四确实不见了。依大人的意思,他是当了逃兵不成?”
“你不知道?”
潘玉接过话,饶有趣味打量着此人,目光由上至下。
“那请你告诉武将军,你为何会出现那关押逃兵的牢狱中,又为何,将那名逃兵杀死?”
“这位姑娘,你不要血口喷人!”广哥脸上痦子狠狠一抖,神情激动,“小人今日守城前,一直在房内休息,请将军明查!”
“血口喷人?”
潘玉冷笑,指向他所穿旧靴。
“那为何数十守城士兵中,唯有你的鞋底沾上牢房中的显影粉?为何有人指出,一个时辰前,你曾有近一刻钟不见踪迹?”
广哥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两名士兵上前,强行扯下旧靴,几人目光望去,烛火下,靴底竟闪着点点荧光。
“种种证据面前,竟还想狡辩——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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