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绵悠悠转醒,朦胧间只见床前围了许多人影
“绵儿!我的好绵儿……你总算醒了!”柳一山欣喜若狂的声音率先撞入耳中,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
“爹……爹爹!”青绵猛地扑入父亲怀中,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傻孩子,你昨日究竟去了何处?”柳一山轻抚女儿后背,声音哽咽,“为父出诊归来便不见你踪影,原以为你出诊去了。岂料天色尽黑仍不见你归来,我急得挨家挨户询问,生怕你遭遇不测……”
“正是呢,”李婶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接话,“全村人都要出动寻你了,谁知你就昏倒在自家门前,可把大家吓坏了。”
“绵儿妹妹,”周子鱼温声关切道,“你这一夜未归,着实让人担忧。幸得柳伯伯仔细检查,说你身上并无外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青绵愈发云里雾里。爹爹不是被狼掳走了么?自己不是应当被困在山中?不是分明被毒蛇咬伤了么?怎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家榻上?
她正凝神追忆昨日种种,忽闻屋外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柳姑娘可醒来了?”
“似是家父的声音。”周子鱼侧耳辨道。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周起然领着师爷与金茗缓步而入。周县令装模作样地抚掌叹道:“哎呀呀,真是苍天庇佑,柳姑娘平安无事!”他故作宽慰之态,眉宇间却透着虚情假意,“金茗,还不快向柳姑娘赔罪!”
金茗应声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绵榻前。
柳一山愕然相询:“金茗,这是何故?”
“金茗快起来说话!”青绵急忙掀被下榻,伸手欲扶。
“金茗,你这是从何说起?”周子鱼亦是满面困惑。
“都怪小人轻信人言,险些害了青绵姑娘性命!”金茗声音发颤,伏地不起,“昨日晌午,有两个自称猎户之人前来报信,说柳大夫被狼拖走了,还道那狼竟能口吐人言,非要青绵姑娘独身前往……小人一时情急,竟未辨真伪,便将这话传与了姑娘……这才致使姑娘昨日遭此大难……”
“你……你真是糊涂!”周子鱼指着金茗,气得语塞,“此等荒诞之言你也轻信?世上何曾有过能言的狼?”
“正是!就因你鲁莽误事,险些害了柳姑娘。若是真有闪失,本官断不轻饶!”周起然在一旁假意呵斥,拂袖作怒,“狼岂能说人话?纵是说破天去,本官也绝不信此等怪谈!”
“我信!”青绵斩钉截铁,声如金石。
此刻她心中雪亮:昨日种种蹊跷,分明是周起然设下的局。那狼君说得不错,自己不过是他掌中一枚棋子。
众人目光霎时齐聚青绵身上。她定一定神,从容道:“昨日阴差阳错,我确见到了那匹狼。它并非凡俗之物,故而这么多猎户入山搜寻皆无所获。”
“那它究竟是……”师爷忍不住抢问。
满室目光灼灼,尽带惊疑。
“它乃是一位震怒的山神!”青绵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这些年来,村民无度狩捕,致使山中生灵涂炭。山神故而显化,食人以示警戒!昨夜它发出最后通牒:若再不封山育林,必将继续降祸人间!”
“此话当真?”周起然神色骤肃。
“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青绵倏然跪地恳求,“望大人速速颁令封山,还百姓一个安宁!”
“柳姑娘快快请起!”周起然虚扶一把,顺势叹道,“封山育林本就在本官筹划之中。即便山神无此示意,此举亦势在必行。”当即转向师爷,“即刻张贴告示:即日起,封山禁猎,严禁任何人等进山狩捕,违者重惩不贷!”
“大人真乃百姓父母官,事事心系黎民,实乃我等之幸!”柳一山等人连忙躬身下拜,顺势为周起然戴上一顶高帽。
唯有青绵心中如明镜般透亮:这周起然绝非善类。那狼虽形貌凶残,却比这虚伪县令更值得信任。
待周起然一行人离去,屋内唯余父女二人。青绵仔细锁好大门,急切地拉住父亲的衣袖: “爹,我身上的毒……可是您解的?”
“毒?什么毒?”柳一山一脸诧异。
“昨日您发现我时,女儿身上可有什么伤口?”青绵连连追问。
“并未见伤痕。见你昏倒在家门前,为父还以为你又是受惊昏厥。但诊你脉象平稳,并无异常。”柳一山沉吟片刻,忽露惊疑之色,“不过说来蹊跷,你的脉象较往日更显雄健有力,竟似修习内功之人。为父一直百思不解,如今想来,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定是山神赐福于你!绵儿,为父原以为你那日是受惊过度以致胡言,如今才知你字字属实!”
“爹,我……我……”青绵唇瓣轻颤,欲言又止。
“怎么了,绵儿?”
“没……没什么。”她勉强展颜,“许是昨日劳累过度,女儿想再歇息片刻。”
说罢,青绵转身走进闺房,心中却波涛汹涌。
这几日,青绵的心始终七上八下,慌得如同荒草丛生。官府封山禁猎的告示已然传遍乡里,可她这自作主张编造的“山神之说”,真能护得一县安宁么?
她一遍遍回味那狼君的话语。它说得不无道理——若世人杀猪宰羊算不得罪过,狼食人又何以称恶?在它眼中,人也不过是另一种“猪羊”罢了。莫非真是因猎人无度捕猎,令它山中食粮短缺,才被迫出山为祸?若果真如此,封山育林理应合它的心意。可若山中依旧觅食无果,它岂不仍要为祸人间?
想到此处,青绵愈发惶惶不安。倘若那狼再度伤人,她编造的“山神”之说必将败露,届时该如何面对全县百姓?眼下最紧要的,莫过于解决它的吃食。唯有让它饱腹,百姓方能得享太平。
一念及此,青绵再坐不住了。她从床头木匣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快步出了门。
在肉摊称了五斤上好的猪肉,租了辆马车便径直往山中去。车夫将青绵送至山林入口,抛下一句“姑娘,这山里近来不太平,您千万小心”,便匆匆调转车头离去。
望着幽深得令人发怵的山林,青绵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绝不能退缩——绝不能再让那狼为祸人间,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两次相遇它都未曾伤她,想必对吃她并无兴趣,更何况此番她还备了“薄礼”。
青绵穿过林木,沿着熟悉的山径向上行去。与上回如出一辙,在山中徘徊良久,依旧不见狼的踪迹。如此徒劳转悠终非良策,她心下一横,看来只得再行那“不得已之法”。
她将手中提着的肉搁在一旁,双手拢在唇边作成喇叭状,扬声唤道:“狼君——你在何处?我要见你!请速速现身!”
清亮的呼声在山谷间回荡缭绕,却仍不见狼的踪影。青绵再度喊道:“我给你带吃食来了!是上好的猪肉!”话音未落,她俯身欲提起那肉——动作却猛地僵在半空。
肉呢?她惶然四顾——方才明明置于脚边的猪肉,竟不翼而飞!电光石火间,她蓦然明白了什么。
“既、既然来了……何不现身!”青绵心若擂鼓,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轻颤。
“肉倒尚可,只是分量略欠,刚够解馋。下回须得多备几斤。”
狼的声音竟自身后悠悠传来。青绵猛然转身,只见不足三丈之外,它的身形自虚空中渐渐凝现,幽绿的眸子似笑非笑。
“多……多谢你!”青绵一时语塞,慌乱中挤出话来,“那日承蒙……未曾伤我,还为我解去蛇毒……”
“我的小绵羊,”狼声慵懒,却暗藏机锋,“解毒自是应当。非是不愿食你,不过时辰未至罢了。”
“那……不知何时方是……食我的时辰?”青绵喉间发紧,问得磕磕绊绊。
“待到三年后,你二十岁生辰那日。”
“为何……偏偏是那时?”
“那是本尊需要你!”
“这又是为何?”
“不必多问。二十年一循环,千百年来,从未更易。”
“千百年来?”
“不错。今生已是你第一百九十九次转世。此前历世,你皆为孤儿,自幼长于庵堂,清净修行。直至前世你发愿入红尘,愿力所至,才将你送入柳一山妻子腹中,得此一生。”
“那你究竟是谁?为何总以狼形示人?又为何定在我二十岁时……食我?”
“说了不必多问!”狼语气倨傲,俨然一副“食你天经地义”之态。
青绵暗暗咬牙——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她生生世世,竟皆为它盘中餐,而它竟还吃得这般理所当然!
“你若不说分明,”青绵陡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直指自己咽喉,“今生我偏不叫你如愿!”
嗬,没想到这小绵羊竟有这般硬气。入红尘一遭,果然变了性子。狼轻蔑地嗤笑一声:“你的命可由不得你。蛇毒攻心你都死不了,何况这区区小刀?”
话音未落,那短刀竟应声碎裂,化作千片散落在地。青绵目瞪口呆——她甚至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柄铁打的短刀竟……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要这般待我?”青绵忍不住泣不成声。
“你还别说,今生褪去袈裟素衣,换上这身襦裙,倒是添了几分妩媚,哭起来也惹人怜惜。”狼瞧着梨花带雨的青绵,竟出言调侃。
她哭得悲切难抑,竟让那狼眸中也掠过一丝不忍。“罢了罢了,莫再哭了。天色将暮,早些下山去罢,归得迟了,你爹该心急了。”
听它提及爹爹,青绵更是悲从中来,泪落如珠。三年后便要与他天人永隔,留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晚景凄凉……思及此般景象,只觉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见她哭得肝肠寸断,狼竟低叹一声,扬声道: “女子果真是麻烦!罢了,本尊答应你,必会为你爹爹安排好后半生。”
它竟如此通晓人心,一眼便看穿了她的隐忧。青绵霎时止住抽泣,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向它。
“本尊带走他一个女儿,便还他一个儿子,这般可好?”
“儿子?您是说……我哥哥?他还活着?”青绵转悲为喜,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此刻岂能告知于你。”狼声转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要你安安分分,待你离去之前,我自会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前提是,你得听话!”
“好!望你言出必践,一诺千金!”
“自然。”
狼的目光沉静如古井,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我这便下山了。”青绵方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回眸恳切道,“还有一事相求!”
“只要本尊的食粮无缺,便不会以人为猎。”狼再次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仿佛能窥见她灵魂深处。
“那……眼下你的食粮可还充足?”青绵追问道,心又悬了起来。
“尚不充足。”
“那你岂非还要……”
“不是还有你么?”狼声慵懒,却暗藏机锋,“多行医问诊,多攒些诊金药资,我的食粮……不就源源不绝了?”
“你的意思是……”
“记得下次多备两斤肉,每隔两日送来一回。记住——必要新鲜!”
话音未落,狼的身影渐淡,终化作一缕轻烟,融入了苍茫暮色与山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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