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区军区的大型会议室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独坐于百余面虚拟显示屏之间，屏幕上播放着各个大区的监控影像；不时有虚拟人像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这间会议室，向他汇报完后又迅速离开。
“尤安上将，第二十四区安全局分局已完成芯片筛查任务，并借机搜查了区域内的大小生物科技相关企业及实验室共十四处，未发现可疑的地方。”
“尤安上将，第十一区安全局分局芯片筛查任务已完成，共发现三名芯片携带者，已集中控制；未发现可疑的生物科技相关企业，下一步行动请指示。”
“尤安上将，第三十二区……”
……
有人走进会议室，在尤安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盯，有进展就告诉你。”
尤安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我不累。”
“你已经熬了够久了……”
“我休息不了。”尤安抬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看向洛昂修，对方的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我只要一想到米隆现在可能在经历些什么，我就睡不着。”
尤安曾经捣毁过一个富豪的私人实验室。
那时候他还是中将，在某次星际防御巡查结束后回军区的路上，撞见了一个从实验室里偷逃出来的“人”。
说实话，尤安当时第一眼都没认出那是个人，还以为是什么变异的异星物种：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也没有任何毛发，口鼻退化，双眼却大的出奇；只有腿，没有上肢，却长了七八根尾巴，在夜间昏暗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活脱脱的异形生物入侵。
跟在尤安身后的军士们都下意识地端起了武器，然而那人却在看清他们所穿制服的瞬间热泪盈眶地跑了过来。
像是看见了救星。
“先别动手。”尤安抬手制止。
那人迅速跑到了尤安面前，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张开了嘴，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舌头从被绑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就被割掉了。
于是他开始用脚写字。
【请救救我的妻子】他“说”，【她还被关在那里，在等我回去救她。】
尤安：“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的妻子被关在了哪里？”
【我叫努奇，十八区贫民窟的人，我和我的妻子在一次帮人打理院子的时候被绑……】
努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最后写道：
【我不知道实验室的具体坐标，但我记得路，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求您，救救她。】
按照规定来说，这类事情应该是归治安局管。但治安局距离太远，为了不耽误时间，尤安给治安局局长留了个言后，就自己带着队过去了。
那富豪在实验室外设置了不少防护措施，或许唬得住治安局的人，但拦不住尤安。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热武器轰炸，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实验室。
然后看见了一幅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只见不大的实验室里密密麻麻放满了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外貌特征和努奇相似的“人”；看见一群身着军/服的人进来，只有少数几个人表现出了开心的情绪，大多数人都是一脸麻木，甚至有的人压根就不想被救出去。
他们已经被弄成了这副怪物的样子，就算被救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不可能再有任何谋生的手段了，呆在这里起码不用担心被饿死，也不用承受来自外界异样的眼光。
但这些人还是被救了出去，尤安把他们移交给了姗姗来迟的治安局。
最终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治安局局长给尤安也发了一份，当做感谢他替治安局办了个大案又没抢功。事情的真相非常荒谬，那富豪之所以话重金建造了那么个实验室、又制作了那么多“怪物”，为的只是替他天生体弱的儿子补身子。
安比斯人尾根处的血液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整条尾巴一起食用更是大补，可是安比斯人一旦失去尾巴就会快速死亡。为了确保他的宝贝儿子能有源源不断的人尾食用，富豪高薪聘请了研究人员，为他打造出了这款拥有多条尾巴的“试验品”。
直到被捕，富豪都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只后悔自己不应该抓一对夫妻进来。
“早知道我就坚持只抓孤儿了。”他说。
找寻米隆的这几天，尤安控制不住地关注了一下那批“试验品”的现状。几乎都自杀了，只有那对夫妻还靠福利署的救济苟活着。
尤安不敢去想米隆被掳之后会遭遇什么，只要一想到米隆或许会经历类似的情景，他就心疼得快要爆炸。
他不敢闲下来，比如现在，其实盯监视器的活完全可以交给手下的人去干，可前两天他已经把其他能做的都做了，要是现在什么都不干停下来干等消息，他恐怕会发疯。
洛昂修见尤安这样也不劝了，干脆搬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盯左边那些，我盯右边的。”洛昂修说，“这样看得仔细一点。”
尤安：“嗯。”
*
107区，秘密科研基地。
米隆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痛，他又回到了那间白房子内，身体被仔细地清洗过，还换上了一件轻薄的手术服。
尽管如此，米隆浑身上下依然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腐臭。他艰难地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自己，意料之中地看见了一片溃烂的疮口与横流的组织液。
“我已经为你注射了最好的药剂，你身上的溃烂会在一天之内愈合，不到五天就能彻底恢复。”说话的是克洛克，他完成实验之后一直都在这里，“不会留一点疤痕，你放心。”
米隆闭上了眼睛没搭理他，他多看这人一眼都嫌眼睛疼。
克洛克也不介意，他知道要米隆彻底认同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是没关系，米隆现在已经是他的了，他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彼此了解。
米隆终有一天会完全理解、接受、并配合他的实验，在此之前，他可以包容米隆暂时的小任性。
“这次的实验效果比我预计的还要好！”说起实验，克洛克的语气兴奋了不少。他掏出一块纱布，轻轻替米隆擦拭着头皮处渗出的组织液，那里只剩寥寥几根头发，高浓度毒污染的侵蚀范围是全身，头皮也不例外。
“我致力于毒污染研究那么多年，取得的突破还没有昨天一天来得多！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克洛克越说越激动，他想去抓米隆的手，却在看见疮口上的组织液时缩了回来，“你果然天生就该是我的伙伴，只有我，才能发挥出你最大的价值。”
“下次实验会在三天之后。”他自以为贴心地往米隆舱头放了个东西，“我把你的光脑放在这里了，不要想着跟外面联系，这里没有信号，但是拿它玩点小游戏还是可以的。”
“疮口恢复的时候会很痒，你要是痒得受不了了，不要抓，可以试着夸我一下。”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克洛克说完就离开了。米隆愤恨地睁开眼，对这人的无耻程度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必须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米隆唤出了系统。在这种抬手都费劲的情况下，他头一回觉得这个用意念就能控制的系统还挺方便的。
他在系统中划拉了几下，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系统：【请宿主确认，是否使用最后一次任务辅助？】【是】【否】
米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系统：【已确认。】
跟米隆预想的一样，系统确认之后，他的视野右侧立即出现了一幅地图，图上标注着两个发光的点，红色的代表米隆，银黑色的代表毒污染能源结晶。
不过预料之外的是，存放毒污染能源结晶的毒污染控制中心并不在这个科研基地内，从地图上看，控制中心位于107区的中央地带，所以地图上并没有详细地描绘出科研基地的地形，倒是控制中心内的地形画的挺详细的。
米隆：“……”
靠！这地图对他逃出科研基地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好在除了地图之外，系统还发放了一项特殊技能。
【技能名称：幽灵长纱】
【技能介绍：使用状态下可隐身，当前所有已知探测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红外、声波、量子雷达、生物信号扫描等）均无法侦测，提供完全作战隐蔽性。】
【使用规范：该技能最长可使用120分钟，支持非连续使用，可随时通过手势 口令暂停/重启隐身状态，时长自动累计。】
【使用方式：】
【启动：双手食指与中指互抵，紧贴胸前，同时口中清晰发声“隐！”（音量≥40分贝）】
【暂停：双手食指与中指互抵，紧贴胸前，同时口中清晰发声“停！”（音量≥40分贝）】
【副作用：使用者有一定几率产生自我认知偏差，预计三天内恢复。】
【任务辅助已发送，美食大富翁系统祝宿主旅途愉快。】
米隆心里多少舒坦了一点。
他本来就是为了任务辅助才接受的支线任务，要是完全派不上用场，那也太亏了。
好在这次送的这个技能看起来还挺牛的，可以进入无视任何探测手段的隐身状态，他往外逃的时候绝对能用得上！
就是这个使用方式，未免也太中二了吧？
……不管了，中二就中二，好使就行，接下来就是要搞清楚科研基地内的逃生路线。
米隆在心里盘算着，忽然意识到似乎有点太安静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但凡昏迷，要么一醒过来就能第一时间听见小银的声音，要么干脆就是被小银嚎醒的，这次这家伙怎么这么安静？
该不会它也被克洛克给他注射的那些东西影响到了吧！？
“小银？”米隆紧张兮兮地开口。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他脑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米隆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小银？你还好吗？还、还在吗？”难道小银已经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体内掉出去了？！
好在十几秒之后，小银气鼓鼓地在他脑子里翻了个面儿，还大声地“哼”了一下，以此表示自己现在很不高兴。
米隆松了口气。新鲜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刚才猛地一下从休养舱上坐起来，怕是扯裂了不少伤口。
小银也闻到了：“那个，你没事吧？”它别别扭扭地问。
米隆苦笑了一下。小家伙气得都不叫他“大黄”了，改叫“那个”了。
“……没事。”就是有点死了。
他龇牙咧嘴地调整着角度重新躺了回去，目光顺势扫过了自己垂在一旁的尾巴——已经秃了，只剩寥寥几撮银色的毛湿哒哒地贴在皮上；跟其他地方一样，他的尾巴上也布满了溃烂的疮口与横流的组织液，看起来狰狞可怖，活像某种感染了病毒的巨型鼠类的尾巴。
在疮口完全恢复之前，这尾巴怕是收不回去了。
……好丑。
米隆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果然也是光秃秃的一片。他不算是特别注重容貌的人，但忽然一下子变成这样还是会有些难过。
他侧躺着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新开口：“为什么不说话？”
小银：“因为我在不高兴。”
米隆：“为什么？因为我不让你出来吗？”
“因为你不让我帮你，”小银小小的脑子想不通米隆这么做的原因，“就像那个折磨你的圆环，明明我稍微使点劲就能弄坏，但你就是不让我动；还有那个欺负你的伞，明明我随随便便就能弄死他……”
米隆立马反应过来：“嗯？你怎么知道有伞欺负我？”
“我、我悄悄伸了点须须出来看了一下……但这不是重点！！”小银心虚地放大了音量，“重点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之前你让我藏进你身体里的时候说的是，在你觉得我们努努力能干翻对方的时候就会叫我出来。难道之前那不算我们努努力能干翻对方的时候吗？就那一个伞，有什么好怕的！！”
小银是真的不能理解。它悄悄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米隆的惨状，那一头跟它一个颜色的漂亮须须都不见了，而且浑身是血，气息也变弱了不少。要是再弱一点，它都要认不出这是它的大黄了！
原来如此。
米隆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跟小银解释：“因为想折磨我的不止他一个，我们现在在这栋楼的第七层，但是下面的每一层楼里可能都有这样的人。”
他还记得刚被接上飞行器的时候，那上面的研究人员看见他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这些人绝对个个都想拿他去做研究，只不过在克洛克的震慑下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我们目前对这里的情况太不了解了，不管是出去的路线、还是下面几层的情况，以及对方手里都有些什么武器，这些我们都不清楚，贸然动手除了暴露你的存在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你那么厉害，我当然相信你可以保护我。可是如果不先想办法摸清楚这里的情况，很有可能你一个没注意，我就被弄死了。”
米隆连哄带解释，小银的心情勉强好了一些。它小小地“哼”了一声，轻声问：“那现在怎么办？你都这样了，我们怎么摸清楚这里的情况？”
“我想想啊，首先是要搞清楚这栋楼里的动线，以及出口在哪……啊！”米隆忽然间福至心灵，“小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但是需要你帮忙。”
小银立马拍着胸脯：“好！你说！怎么帮？我早就准备好了！”
米隆：“出外勤！”
小银愣了愣：“出外勤……是什么？”
……
米隆的主意很简单，就是让小银趁着克洛克不注意的时候上他的身，搞清楚离开这栋大楼的路线之后再找机会回来。银丝伞离开黄金伞以后有二十天的存活期，二十天，足够小银把路线搞清楚了。
至于要怎么让小银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克洛克的身，那就是米隆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米隆思考了一整夜，主要也是因为身上太疼了睡不着。于是第二天克洛克来到白色空间外时，隔着墙就看见他珍贵的实验伙伴靠在舱头，打开了光脑的自拍模式，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虚拟屏幕里的自己看；而且眼眶通红，看起来都快哭了。
“这是怎么了？”克洛克走进白色空间，“怎么忽然想起来自拍了？”
熬了一宿了米隆：“……”
你大爷的，可算是来了，再晚来一会儿他都要撑不住睡着了。
米隆立即调整情绪，拿出了自己毕生的演技。他幽幽地看向了一旁的白色墙壁：“这个白色空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用一整块的特殊陨石制成，质地极为坚硬，对吧？”
克洛克替他关闭了光脑：“嗯，没错。”
米隆：“那我一头撞上去，能不能把自己撞死？”
克洛克的脸色顿时一沉，拿自己的生命说事，这已经超出了他可以“包容”的范畴了。
他把光脑放回舱头，敛眸轻声道：“当然可以，需要我帮忙吗？”
米隆挑衅地抬眼：“好啊，我现在行动不便，劳烦您帮我把休养舱挪到墙边，这样我能死得轻松一点。”
“呵……”
克洛克冷笑了一声，一把捏住了米隆的下巴；刚愈合不久的疮口再次爆开，鲜血混合着些许的组织液顺着指尖流下，米隆疼得面目扭曲。
“嘶——”
“这点疼就受不了了？”克洛克手指用力，逼着米隆跟自己对视，“米隆先生，我希望你正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你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它属于我。”
克洛克面色阴沉，显然是被激怒了：“我愿意包容你、给你时间慢慢接受我，那是我心情好、有耐心，但是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惹我生气。我可以让你开开心心地活着，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如果你实在不肯配合我，我也可以一支药剂下去就让你变成我的傀儡……”
就是现在。
米隆垂在舱侧的手指轻轻一动，一个敏捷的小身影立即从舱底溜了出来。它趁着克洛克发怒，快速顺着他的裤腿攀了上去；攀爬过程中严格按照米隆所说的，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伞丝上的尖刺，不让它们戳破克洛克的衣服以至于被发现。
小银的速度极快，几秒钟之后就成功隐藏进了克洛克的衣领之中。米隆看着克洛克衣领下那根一闪而过的银黑色伞须，心情甚好地打断了他的话。
“克洛克先生，我有句话想告诉你，”米隆笑了，他学着克洛克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迟早会因为自己的喜怒无常感到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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