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是上大学后才接触摄影的。
她刚进雁城大学时,对“大人们”的一切都报以热切好奇心,也包括传说中的学生会,她很顺利地面试进了宣传部,拍照、写推文,学会怎么用学院的宝贝数码相机。
后来加入学校摄影社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宋颂觉得自己和陆在溪的缘分,也是来自于摄影。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摄影社的外拍活动,去学校十公里外的绿廊公园,她忙忙碌碌一下午,拍出好多漂亮照片,兴奋踏出公园,和学姐聊天的间隙一扭头,莫名的,一眼看到马路对面咖啡馆窗边的年轻男人。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行人,但周遭奇迹般虚焦,那一瞬她只看到了他。
橙红晚霞,玻璃窗,一手撑腮,懒洋洋敲电脑的漂亮青年,侧颜干净白皙,手指修长。
宋颂都佩服自己的视力简直太好。
她当时接近本能地举起相机,拍下了那张照片,但想找过去时,绿灯转红。
120秒。
等她终于赶到对面的时候,只剩他踩过的洁白瓷砖,和手冲咖啡酸苦的香。
宋颂本以为这场单方面的邂逅到此结束,没想到,不久之后的新生运动会上,她会再次看见他。雁大计算机与工程学院的同校学长,大四,软件工程专业,他还有一个奇怪又好听的名字,叫陆在溪。
对方快要毕业,她不敢追求,只敢怂哒哒地悄悄关注。
但谁能想到,本来以为枯萎掉的初(暗)恋,居然还有起死回生的一天?
宋颂眯着眼按下快门,拍下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帮学姐拎行李的一幕,低头看取景框,阳光、构图都刚刚好,不仅体现社会主义帮扶情,还很具美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今天也在进步呢,她夸自己。
拎着相机往后退,还没等找到合适角度,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一个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宋颂道着歉回头。
身后的人像是怕被她再踩一脚,一把抓住她右臂。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宋颂慌到手足无措,手抖脚抖,好像在九月早晨的地面上烫到了脚,也可能是平地跳一场踢踏舞。
他换了衣服。
白色T恤中间烫印一只眼瞳幽绿的猫,干净、清洁,胸口除了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气,就是刚从浴室里刚刚出来的潮气,湿漉漉热腾腾,扑到她出了汗的脸上。
他匆忙间毫无间隙地抓住她手臂,握住,松开,只有几秒时间,但男性稍高的体温残留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热烫而粗粝。
他们离得好近……
宋颂浑身发麻,脸颊不受控制的发热,但没等红透,她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低头。
眼珠子缓缓向下转动,从他右手的澡篮,到他踩着蓝色拖鞋的赤足上。
白净的大拇指。
印上了她黑黑的鞋印。
宋颂觉得空气好稀薄,她就要窒息,用全身的力气艰难张嘴,“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她此时心情的话,大概是“无地自容”。
救命。
“没关系。”
平稳的声音和他的沐浴露很像,薄荷味儿的,清澈干净,在她头顶响起。
宋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过度紧张,她慌张到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尴尬?懊恼?歉意?总之狼狈。
木头人一样僵硬的外表下,心里活泼的小人吓得啊啊狂嚎。
呜呜呜他洗得干干净净的结果被她踩脏了,呜呜呜她这一脚踩得很用力他肯定很疼吧,呜呜呜他会不会在心里骂她不长眼不看路……
她越想,越把脑袋埋下去,像要在水泥地面打洞钻进去的土拨鼠。
陆在溪低头端详她红红的脸蛋,“你没事吧?”
宋颂内心流泪,疯狂摇头,“没事没事……”
她手忙脚乱地退后,以免离得太近让她大脑加载过热,做出更尴尬的事来。
傻了一会儿后,宋颂终于想起补救,她从腰侧的嫩黄色鸭鸭包里薅出湿巾,拿在手上,却不知道怎么办,正迟疑要不要蹲下去,陆在溪就伸手拿过湿巾,抽了一张。
弯腰,擦拭。
“好了。”
宋颂看着他重回白白净净、但被她的攻击碾压到发红的大拇指,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这不是她预想中冒着粉红泡泡的相逢。
陆在溪把用过的湿巾扔进一旁垃圾桶,剩下的湿巾抽还给她,十分镇定,“谢谢。”
宋颂:“……不客气。”
三秒钟的沉默。
宋颂吞咽口水,大脑在“学长你还记得我吗”和“今天没化妆还戴帽子他应该认不出是谁踩了他要不赶紧跑”之间来回徘徊,重获生命的小鹿在这边顶一下,那边撞一头,烧着岩浆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只剩满屏嗷嗷嗷混乱的尖叫。
怎么办怎么办!
她张开嘴,语言系统彻底紊乱。
“你——”
啊啊学长好香用的什么牌子沐浴露。
“我——”
呜呜学长好有礼貌,被踩了还跟我说谢谢。
这一刻,宋颂觉得自己是个绝望的文盲。
她抱紧相机,深吸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小陆?”
五十来岁的计工院院长像花果山猴王那样横空出世,他站在主干道边,衬衫西裤,腋下夹着公文包,儒雅得可恶,他朝陆在溪招了招手,后者顿了下,朝他走过去。
“导师。”
陆在溪跟着导师离开了,宋颂沮丧地望着他的背影,攥紧手心的湿巾抽。
湿巾从他手里过了一道,好像染上了他的体温,她四下看看,除了文嘉佳没人注意她,于是背过身,偷摸摸抬起湿巾嗅了嗅——没有他身上清爽的薄荷味,只有工业科技的力量。
宋颂拍拍自己的嘴巴,懊恼自己不争气。
又没赶上。
难得鼓起一次勇气,结果被打断了。
文嘉佳一直关注着她这儿,等人走了,偷溜过来,压抑激动,“怎么样怎么样!”
宋颂幽幽叹气:“还是那样。”
文嘉佳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怜悯了,摸摸她的棒球帽,爱怜地拍了拍,“这小脑袋瓜看着挺聪明的啊,怎么在谈恋爱上,就这么不开窍呢?”
宋颂纠正她,“不是谈恋爱,是暗恋——”
她咬重“暗恋”两个字,像咬碎一颗梅子夹心糖,酸酸黏黏,搅和不清。
文嘉佳摇着头长吁短叹,像个诗人,“唉,少女情思总是多啊……”
但她的情思也不少,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男朋友张绍忽然发来短信,说晚上临时有事,不能陪她去吃冒菜了,对此十分愧疚,说改天有时间了一定请她吃大餐。
宋颂把一颗白胖鱼丸塞进嘴里,用力嚼嚼嚼,“我请你吃吧,咱立刻就吃。”
“这不一样,”文嘉佳坚定地说,她给张绍回了消息,又对她笑说:“我可不是重色轻友哦,下周我们一起去逛万达怎么样?听说海底捞出了新饮品!”
宋颂答应着,坐在食堂窗边,目光不自觉望向了远处破破烂烂的B栋宿舍楼。
也许有些风景摆在那里最好看?
就像雪人一样,戴着围巾在路灯下时最漂亮,伸手一摸,却能触碰到冰冷的棱角。
她拿不定主意。
……
还在学生会当牛马的宋颂拍完照,还得帮忙接引新生。
她忙忙碌碌一整天,晚饭后回到803宿舍,一屁股坐进蓝色塑料椅子里,累成狗了。
宿舍里包括文嘉佳都在,她正对着镜子细细贴假睫毛,马丹红翘着腿玩星露谷,刘念把手里的塔罗牌搓得哗啦哗啦响,三人嘴上激昂地说着话,有种各癫各的奇怪默契。
马丹红用美甲把键盘敲得落花流水,语气不满,“麻辣烫哥都放你鸽子了,你还去?”
一张牌跳出来,刘念翻开一看,“月亮正位——哼,小心今晚被骗。”
文嘉佳把一簇假睫毛精准地贴到真睫毛上,对镜照照,满意点头,“哎呀,他都跟我道歉了,还有念念你不要这么像个神棍——你这副牌买来还没俩月,都能算出我被不被骗啦?”
刚回来的宋颂忙问怎么了,居然能出动她们刘大师算命。
新疆大妞马丹红热情为她解释,原来张绍在中午说晚上有事后,半小时前突然又发过来消息,说没事了,邀请文嘉佳重赴冒菜之约,打扮漂亮点,不要迟到。
而文嘉佳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就这么答应了!
三人看文嘉佳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绝世恋爱脑,但大美女浑然不觉。
她从衣柜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件纯白色带小披肩的长裙,张绍不喜欢她打扮得太夸张,说让他没安全感,文嘉佳换上清纯小白裙,又挑了双平底鞋。
她一走,马丹红暂停游戏,扭身对着剩下两人蛐蛐,“嘉佳到底看上了麻辣烫哥什么?”
803的未解之谜注定无法解开。
马丹红不再说这个,转头盯上了宋颂,邪魅一笑,暧昧道:“嘉佳说你今天碰到你crush了?怎么样怎么样?还那么帅吗!”
宋颂红脸:“我没敢细看。”
光是匆匆地偷瞄一眼,就让她大脑爆炸,如果仰着头、近距离、细细地端详陆在溪的面孔,哪怕只在脑袋里想一想,就让她浑身上下泛起热潮。羞怯而不安。
马丹红啧了声,“你就这么暗恋下去啊?”
“……我不知道。”
宋颂看向窗外,天还没黑,清晨时蓝蓝的天空变成火烧一样的颜色,橙红、烟紫、橘黄,一把火在天际张扬挥过,晕染成半边光艳迷离晚霞,烟气都是霓虹。
她喜欢陆在溪,不仅是那张最开始在咖啡馆遥遥相望的漂亮面孔,也是后来漫长的一年里,偷偷打听到的那些细枝末节——他很优秀,聪明又厉害,年年拿国奖,还获得过诸多国家级竞赛一等奖。不管干什么,他似乎都能做得很好。
哪怕在人才辈出的雁城大学,他也是很出挑的一个。
而她。
宋颂把膝盖的布料捏得皱巴巴,叹气,她成绩不算好,踩着分数线进的雁城大学俄语专业,哪怕现在,成绩也是平平,课上不追求高分,课下杂七杂八的倒是很上进。
摄影、打球、旅游……什么都愿意花时间玩,小金库全花在上头。
不敢追求,除去那些年级差距的借口,也许,也是因为不敢吗?
宋颂望着落日余晖,忧郁地托腮,活泼快乐惯了的少女,偶尔也会露出忧伤。
刘念见不得她这样子,重新洗牌,“别怕别怕,等我给你算算——”
刘念是他们宿舍公认的大师,也许因为心理作用,有时候还真蛮准的,宋颂怀揣着一点期待,抓着腿间的椅子边儿蹭蹭挪到她旁边,殷切地问:“大师,快帮我看看怎么样?”
刘念哗啦啦洗牌,没一会儿,“啪嗒”一声,赌神附体那样豪气地甩出一张牌。
“就这张了!”
她翻开一看,志得意满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宋颂惴惴不安,“怎么了,是不好吗?”
刘念看着牌上从五雷轰顶的灰塔向下坠落、惊恐尖叫的两个人物,陷入沉默,“高塔正位,也不是不好,哎呀,怎么说呢,嗯……嗯……旧事物的崩塌——对对对,有个说法,这说明你们俩快一见钟情了!”
她说得信誓旦旦,如果不看她火速将牌收起的动作,宋颂真的会相信。
不再讨论可望而不可即的漂亮学长,宋颂叹口气,找到澡篮,洗发水、沐浴露……把一直懒得用的磨砂膏也放了进去,她以后每天都要香香的,以应对随时可能偶遇的陆在溪。
现在他们俩在一个校区,偶遇概率大大增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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