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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降雨

大二的课程很多,宋颂想尽快修够选修学分,所以还报了四五节线下选修,这让她几乎每个晚上都是有课的。

研究生报道的第二天是周一,晚上九点半,她披着星光回到宿舍,远远就听到了803里的骂声,听起来像是刘念的声音,她一向冷静,擅长阴阳怪气地刻薄,很少这么高声。

“你傻逼吧狗东西?吃嘉佳的喝嘉佳的还有脸劈腿!”

宋颂提速冲进803,看到文嘉佳坐在椅子上抹眼泪,马丹红和刘念站在她身边,像是左右护法,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手机高声辱骂。

“啊囊死给”、“勺子”、“狗登”……可以集齐新疆和黑龙江的脏话大全。

宋颂震惊地问:“怎么了?”

两人沉浸在讨伐渣男中无法自拔,文嘉佳一边抽纸擤着鼻涕,一边哀哀地说:“张绍劈腿了,他追一个新认识的学妹,演唱会认识的……那个演唱会门票还是我送他的!”

宋颂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愤怒,“他有病吧!”

这是她唯一会骂的脏话。

宋颂搂住她肩膀,凑头去看手机。

文嘉佳的手机,此时满屏都是绿色语音条,每条都有五六十秒,可见已经骂了有一会儿,她刚要开口,就看见新发出的语音条前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被拉黑了。

马丹红捏拳痛骂:“勺子!”

和渣男同处一个学校令人作呕,仅仅花了三分钟,803就决定将张绍送上表白墙出道,因为宋颂为了找写真客妹,把雁大七个表白墙都加上了,所以发小作文这事由她来。

乖宝宝太文明不会骂人,所以小作文是马丹红和刘念合力写的。

取西北东北两地祖安精华,尖酸而辛辣,还透露出念过书的有理有据,让人敬佩万分。

很快,物电院通信专业大二三班身高172的方脸张姓男同学就出名了。

文嘉佳看着评论区贬低渣男,抹着眼泪担心,“咱们这算不算侵犯他**权啊?”

刘念冷静:“我们又没说他名字。”

马丹红仍不解气,“这渣男肯定还有微信小号,我去打听打听。”

她的老乡群遍布各学院各专业各年级,人脉十分强大,没用半个小时,就有人给她私发了一串数字,“这好像是张的老手机号,你搜搜是不是。”

宋颂自告奋勇掏出手机,“我来!”

马丹红念,宋颂打字,“啪嗒”一下,点击搜索。

“昵称:X”

“签名:没写。”

“头像……肯定是他!”

四个女孩子头碰头凑在一块,以福尔摩斯探案的庄严态度观察这个微信主页。

朋友圈点不进去,只能研究头像——被开膛破腹的电脑主机一角,色调沉冷,里面的零件精密而冷酷,尽显理科男的气质。

马丹红手掌一拍:“这么装,肯定是他!”

文嘉佳吸着鼻子,迟疑:“他大号不是这个风格啊。”

刘念扶了扶反光的黑框眼镜,严谨分析:“他的大号头像是光膀子肌肉男,代表他缺什么用什么,他小号换了这种,正说明他表里不一,捏造人设。”

三人恍然大悟,“有道理。”

宋颂有点紧张,她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填写申请内容时不知道怎么办,肯定不能直说。文嘉佳的朋友?不行,那傻子才会通过。

她思考了十秒钟,慎重编辑出一行字。

“你好呀学长,我昨天早上在学校碰到你,请问可以认识一下嘛ㄟ(≧◇≦)ㄏ?”

昨天张绍早上有形势与政策的公共课,肯定会在学校出现。

“怎么样怎么样!”宋颂期待仰头。

马丹红意味深长地摸她脑袋毛:“你要追crush也这么萌,肯定早就追上了。”

宋颂:“……”

她默默转头,点击“发送。”

没等两分钟,那边就通过了。

对方装得很矜持,“请问你是?”

宋颂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事,差点下意识自我介绍,等反应过来自己在讨伐渣男,急急忙忙点开刚才发到表白墙的小作文,按照军师建议,节选复制,然后粘贴到对话框里。

戳绿色框。

发送。

宋颂扭头紧张地问:“然后呢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然后我来!”马丹红撸起袖子拿过手机,她按下语音框,气势汹汹一通输出,第三十秒时,还没等发送,忽然僵硬地停住了。

“颂颂。”

“嗯?”

“完了。”

“怎么了?”

“我们可能、好像、也许——骂错人了?”

看着屏幕上一下滑不到尾的祖安文学,纵使陆在溪看不懂个别疆普用词,也不影响他领会词语内涵,他气到好笑,开学第一天,这是给他的祝福吗?

他回忆着刚才那个可爱的颜文字,他还以为……

摇摇头,陆在溪打下四个字:“我不姓张。”

……

“他是不是在糊弄我们?”宋颂认真地问。

四颗脑袋凑在手机前,她们已经就这个姿势讨论了五分钟,对面到底是张绍在装傻,还是她们真找错了人。

文嘉佳犹犹豫豫,“这么平静的语气真的不像他……”

马丹红:“……”

刘念:“……”

四张脸面面相觑,最终宋颂颤颤巍巍握紧自己犯了罪孽的手机,决定承担所有。

道歉吧。

态度要好。

宋颂平生第一次骂人未半而中道崩殂,还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她重新看了遍无法撤回的大篇祖安文学,只能庆幸里面没有捎带生殖器——怕被举报封号。

最最严重的语气词,只有一种植物。

对方应该不会气到把她挂表白墙吧?

宋颂忐忑地想着,欲哭无泪。

【向天再借十厘米: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找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猫猫鞠躬.jpg】

【流泪猫猫头.jpg】

【猫猫下跪求你原谅.jpg】

看着满屏毛茸茸的可爱表情包,陆在溪仿佛看到手机那头的年轻女孩双手合十疯狂鞠躬,他不甚在意,随手打了个“行吧”,便准备揭过这件乌龙。

正刷手机的室友万昆忽然叫起来,“卧槽卧槽!老陆你看,今天表白墙有大瓜!”

陆在溪没加学校表白墙,扫了眼万昆手机。

□□动态页面,一长条备忘录截图,还附带着购物订单、聊天记录、红包截图,他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学校里哪个渣男又欺骗了女生感情,哦,这位更无耻,他还吃女方软饭。

不过……

陆在溪伸手点开那条备忘录截图,滑到下半,拿起自己手机,对比了下。

一模一样。

万昆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你什么时候对八卦感兴趣了?对了,刚才你看见什么了,还笑。”

“没什么,”陆在溪若无其事。

只是以为是她加自己微信而已。

……

张绍这事闹得挺大。

学院、专业、班级,虽然没点出他的全名,但足够表明身份,张绍上课都能感觉有人盯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他脸色阴沉,周三中午下课,直奔外国语学院。

宋颂远远看到那张四羊方尊脸的时候,是在去食堂的路上。

她拉扯室友们手臂,“诶!那个谁来了!”

文嘉佳也看到了,哀伤道:“他来干什么。”

先前谈恋爱的时候,她觉得张绍虽然不算多帅,也不高,但还算顺眼,嘴也挺甜的,现在也许是滤镜破碎,怎么看怎么面目狰狞,甚至有点疑惑:当时怎么看上这个人的呢?

张绍:“文嘉佳!”

他本来气势汹汹,但走到文嘉佳面前,发现她今天穿着双带跟凉鞋,比自己还高,再看她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高个室友……他瞪向WiFi最低处,恶声恶气。

“就是你把我挂表白墙的是吧!”

宋颂:诶诶诶?

张绍刚要对着宋颂大喷唾沫,她就被三个室友拉到了身后,连脑袋也露不出来,马丹红鄙夷地看着他,挺身而出,竖起中指,声音比气势更大,“勺子!”

张绍眼睛都红了,“是你!”

张绍很想把她们几个大骂一通,但这会儿人来人往,周围几十双看热闹的眼睛,他闹也不是,退也不是——早知道不这个点儿冲过来了。

骑虎难下。

张绍急得红了脸,满脸油汪汪热汗,不住喘着粗气,大家都以为要打起来了,在旁边窃窃私语地看热闹,一座小山却忽然拨开人群横插进来。

“嘿兄弟你干什么呢?欺负人不是!”

万昆唾弃地看着张绍,他最看不上这种男的。

就是这种渣男,破坏了他们好男孩在恋爱市场的名声,搞得他至今谈不上甜甜的恋爱。

张绍本要还嘴,看清他的一瞬间,不敢了。

万昆净身高直逼一九零,圆寸头,健硕的胸肌把T恤撑得满满当当,两条手臂结实健壮,这种体型带来的压迫感不是体育生三个字能形容的——他像橄榄球运动员。

张绍灰溜溜离开了。

文嘉佳惊叹地看着挡在前面的人,眼睛放光。

万昆回头,看到她也愣了,结结巴巴地红着脸问:“你,你没事吧?”声音都夹起来了。

两个人眼神拉丝。

文嘉佳握着手机,想加微信又不好意思,她虽然嘴上对宋颂的暗恋提过颇多建议,但军师不上战场,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变成缩头乌龟了。

宋颂踮脚趴在她耳朵边,小小声问:“我帮你要?”

拿着文嘉佳手机,宋颂上前灿烂地笑:“同学你好,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万昆是看着这部手机从谁手上拿过来的,他用力点头,磕磕巴巴:“好、好,”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加上微信,抬头对文嘉佳露出有八颗牙齿的天真傻笑。

宋颂功成身退,正要转身,忽然听到一句清凉凉的熟悉声音。

“杵这儿干什么呢?不饿了?”

宋颂不动了。

淡淡的薄荷香从身后席卷,清淡得有点发苦,似乎离得很近,柔软衣角擦过她的手臂,转瞬即逝的碰触,像羽毛轻轻搔过她的手肘,蜜蜂轻盈地叮。

麻痒从尾椎骨一路钻上头顶。

宋颂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啊啊啊啊他来了陆在溪陆在溪学长——

学长。

她一直不好意思叫出口的学长。

陆在溪掠过看热闹的人群,准确直达瓜田中心,他扫一眼周边的男男女女,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坏,低头看了眼两部尚未被主人收回的手机,像是不经意间看的。

淡淡问:“干什么呢?”

万昆收起手机嘿嘿地笑,不好意思说,“没啥,咱们去吃饭吧。”

偷偷瞄一眼宋颂后面的文嘉佳。

陆在溪看着呲牙傻乐的憨憨大个子,余光望一眼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宋颂,今天降温的天气,她从脸蛋涨红到耳朵尖尖,被定住了一样,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万昆胸口。

就这么好看?

陆在溪没有大庭广众下低头,在心里想,难道是他的胸肌不够大?

803军师团从没想过会是这么跌宕起伏的一天。

她们拼命朝宋颂使眼色,但大脑不断摩擦生热的宋颂背对她们,动弹不得,也没法关注。

陆在溪就站在她右前方。

他今天穿得很清爽,米白T恤天蓝长裤,像夏天,手插在裤袋里,距离她只有半米,她甚至能看清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蜿蜒向上,让人联想起名为性感的词。

薄荷味将她整个人拥抱。

大脑晕眩,宋颂觉得自己喝醉了。

“颂颂!”马丹红忍不住了,怕她又错过这个机会。

宋颂如梦初醒,发热的大脑勉强给理智让出一点位置,今天这是缘分吧?看来老天奶都想让她出手,她试图鼓起勇气——但是。但是她手软脚也软,脸腮出了汗,像是昨晚吃的葡萄汁残余在那儿,粘腻如蛛网,封住她口舌。

莽上去莽上去……

嘴巴干干的,宋颂一下没张开,她舔了舔嘴唇,轻声喊:“学、学长……”

万昆下意识“诶”了一声。

他咧着嘴,态度很好地笑,“学妹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在溪第一次觉得兄弟这么面目可憎。

裤袋里的手拔出来,抓住万昆,像是要把小山似的大块头打包拖走,声音凉凉淡淡,“不是说饿死了吗?现在不饿了?”转身的刹那,目光若无其事地在宋颂脸上掠过。

宋颂没看他,但感觉柔软的风从脸颊上撩过,像小狗仰脸贴上湿漉漉的鼻头。

内心小人尖叫。

啊啊啊脸好热是不是红了?

啊啊啊学长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啊啊啊、诶?学长他为什么感觉不太高兴?

宋颂深呼吸,鼓起勇气,慢腾腾地转动眼珠,和陆在溪对视一眼。

不是错觉。

陆在溪看起来情绪的确不高,嘴角平直,他扫了一眼她,收回视线,“走吧。”

这是对万昆说的。

万昆走了,临走前还向她们快乐地摆手,宋颂佯装无事地笑着,等他们转身,才敢看向陆在溪的背影,她不敢直视他的脸,不止害羞,还怕被看到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欢。

她喜欢他。

超级喜欢。

马丹红走过来,小声惋惜,“哎呀,又没赶上!”

刘念这回倒不着急,“也没事儿。这人感觉今天心情不是很好,颂颂这时候要微信的话,被拒绝的概率大大增加啊!”

宋颂把手机还给文嘉佳,蔫巴巴像被雨打湿的小动物,“他是不是看到我才不高兴的?”

文嘉佳摸着她脑袋,怜惜极了,“颂宝贝,你这人很矛盾啊——你都觉得他根本不记得你了,怎么还觉得他会因为你不高兴?说不准他就这德性呢?”

不是的。

宋颂想,之前见到学长的时候,他虽然表情也淡,但给人的感觉是轻盈柔和的,像夏天的汽水,轻微冰镇过,颜色清明,尝起来酸酸甜甜,在舌尖泛出刺痛的余韵。

不像今天,汽水在冷库里冻成冰坨坨,冷得她发慌。

他肯定不喜欢她。

宋颂失落地垂下脑袋,乌云又开始湿哒哒局部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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