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之中的精神攻击并未到来。
在临时森林展开的一刹那，钟景铄就掀翻了对方的指挥员，如同破笼而出的雄狮，由于蜷伏太久，重获自由时，才厮杀得尤为猛烈。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像一面锋利的刃，横切过去，敌人如同野草被镰刀齐根斩断，纷纷口吐白沫，刷刷倒了一片。
在精神战场，钟景铄几乎是无敌的、异端般的存在——
在此之前，赛琳娜只是从纸面上读过这行文字，但越是夸张的事物就越是叫人没有概念，如今现身领教了，才惊觉其力量的恐怖与强大。
“我撑不了太久，”钟景铄从狐狸背后抬起头，皱眉急道，“趁现在，快跑！”
赛琳娜点点头，随之按下耳麦上某个按钮。众人头顶，和合派屏蔽层缓缓褪去，三艘漆黑舰艇宛如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只有艇侧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
舰艇下方“啪嗒”打开一扇银灰的方门，里面飞出若干条磁吸链条，链条疾速延伸，精准地贴上众人身上的铁钴镍部分，牢牢附住。
“抓牢了！”赛琳娜大喊。
白狼单手扒住链条，只感觉一股强大的拉力将自己往上提去，身体宛如乘风腾跃，飞翔于半空，眨眼间就被拉进舰艇的交接通道，只消片刻，双脚便已触上艇内略有些凉的地板。
“吓死我了！”狐狸站定，在旁边拍着胸脯，不住喘气，“方才，我还以为要交待在这儿了。”
但很可惜，似乎没人接他的话。
几人现在正位于隐夜鸫七号的主控舱内，舱内昏暗不明，只有地板上荧荧发光的亮黄色条状指示灯。硕大的淡蓝色曲面战术屏占据了战舰一端，扎克正坐在屏前的神经交互椅上，冲几人挥手。随着赛琳娜下令解散，小队军人们纷纷卸下武器放到舱室一侧的充能桩上，有些直接回了休憩室，有些则去了中段的医疗舱。
赛琳娜低头跟驾驶员扎克商量着什么，白狼先前没见过舰艇，倍感新奇，正专心致志地四下张望。那边，钟景铄捡了个角落的精神修复椅坐下，瘫在座位里闭目养神。
他将手伸向外套的内衣兜，那里赫然躺着一缕半白头发。
钟景铄逃出那座地底监牢时，并没走原本规划好的安全路线——他绕道去了李云的囚室。
大概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幽都人渴望死后魂归故乡，一如当地狐死首丘的传说。尽管李云从未提及过，但钟景铄没来由的觉得，他肯定也属于那类人。
于是他割下一缕囚徒的头发，想在某天带他回到故乡。
钟景铄今晚又是摧毁稻荷神，又是不断发动大范围精神攻击，早就累坏了。刚才那一击看起来威风，实则又消耗了他不少精神力，他需要抓紧时间恢复。
这一路上，他其实早就醒了，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出手。不论是抢夺控制权，还是发动精神攻击，都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再精密的容器，容量也是有限的，更何况是□□凡躯——他必须精打细算。
狐狸青年见没人搭理自己，有点郁闷。
这里医疗设备齐全，不需要他再为钟景铄做什么。这位无业游民四下环视一圈，决定自行寻找心宜的幸运观众。
赛琳娜给总统汇报完任务，回头就看到狐狸正左顾右盼，闲得发慌，眼神像在呐喊着“我要聊天谁来陪我聊天”。她本来就对这两人很是好奇，于是便凑过去：
“狐狸……你是叫这个对吧？”
狐狸仿佛终于找到机会表演，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转了转，微微露齿，笑得很神秘：“鄙人花名罢了。”
“……”赛琳娜一阵无语，“哦，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了。”
“别啊，别！大人高抬贵手。”狐狸欲哭无泪，“叫我天南星吧。”
有什么区别？一个动物一个植物罢了！
赛琳娜扶额，这帮人名字怎么都稀奇古怪的……
“那白狼为什么叫你狐狸？”
“是狼姐的习惯，个人习惯。”天南星忙不迭道，“狼姐自有她解释世界的一番道理，等会你去问问她，没准你也有个代号。”
赛琳娜：……
跟白狼相比，这个窝窝囊囊的天南星居然还像个正常人——算了，还是别比烂了。
相较这些神经兮兮的个人怪癖，她更想了解一些“有用”的细节，于是她旁敲侧击地问：“你们都是幽都人吗？”
“不是啊。”天南星奇怪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青丘的在役生枢吗……？”
“我哪有这么说。”天南星笑眯眯地，“啊，你说那个幽都秘法——哎呀，偶然见过而已啦，又不等于我在青丘上班。”
赛琳娜越想越不对劲。眼下终于有时间也有条件了，她拿出终端，连上和合派的内网一通检索，最后在某个幽都话本网站搜到了一本书。
《霸道郎君美娇夫》：收藏342312948
前世，我受人唾弃、为人不齿、遗臭万年、恶名远扬。
今生，我换上崭新血肉皮囊，霸道邪魅狂狷阴冷毒辣，行将操纵散魂秘法，运筹帷幄扶桑众军，誓要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枭首之刑，不过脑袋上掉碗大个疤！
是高冷酷炫邪魅狂攻x他的笨笨可爱皇太子小娇夫，么么
ps.都说了没有原型参考，大家不要再去郡王评论区下刷帖了！！圈地自萌！
赛琳娜：……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觉得自己眼睛都脏了，恨不得进森林把这段记忆洗掉。
所以，这混账狐狸刚才就是随口扯了个话本里的名词，故弄玄虚，糊弄她拖延时间的！赛琳娜越想越气，一边气自己被这狐狸蒙骗，一边气自己居然大意轻敌、真将他当作一无是处的花瓶。
看到那贱兮兮的笑容，赛琳娜就恨得牙痒痒。
天南星好似觉察到什么，打了个寒战，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但现在揍他也于事无补了，赛琳娜平复心情，露出一个违心的微笑：“所以，你们是哪一派的？”
天南星表情严肃：“主和派，如假包换的和平主义者。”
“六大派别！”眼看他还在胡说八道，赛琳娜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超越派和合派自然派科技派虚拟派智者派，你大爷的是哪一派？！”
“大人勿要激动嘛，”天南星被劈头盖脸地吼一顿，知道她反应过来了，瑟索成一团，“草民乃是自然派。”
去你的古风小生！
赛琳娜跟他一来二回十分钟，嘴皮子都快磨烂了，得到的有效信息寥寥无几，唯有疲惫。她筋疲力尽地在扎克身边坐下：“还有多久到基地？”
“到了，半分钟后着陆。”扎克宽慰道。
赛琳娜迫不及待地翻动舰艇战术屏，地图上，终点坐标和战舰坐标美妙地重合了。她在密密麻麻的一堆参数里找到了代表离地海拔的那个，看着它飞速减少，只觉得心情都明媚起来。
两分钟之后，隐夜鸫七号顺利降落。
在地面迎接的他们是总统艾米莉的心腹，齐飞。这个斯文清秀的男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让赛琳娜感觉自己终于重回文明社会了。
齐飞显然已经读过她传回的报告，对她使了个眼色，便领着白狼狐狸二人往旁去了。钟景铄沉默地注视着两人离开，对赛琳娜道：“你们要带我去见谁？”
“总统。”赛琳娜皮笑肉不笑，“这边来吧。”
白塔之外还是一座白塔，监狱之外还是一重监狱。于钟景铄而言，根本没有什么营救行动，只不过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罢了。
他早在进入白塔前就放出消息，为的就是引起各方势力的争抢厮杀。对他来说，最终为谁所救、替谁效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踏进最安全的风眼，在狂风暴雨中保全自己。
赛琳娜拿终端刷开一扇隐蔽的门，带着他走上一条偏僻无人的小路。小路尽头有一幢装潢古朴大方的独栋别墅，厚重的金属密码门缓慢打开，花园里藏在暗处的氛围灯依次亮起，中央三层的智能喷泉错落有致，水柱此起彼伏。园里无土栽培的郁金香和风信子开得正茂，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空气中似有暗香。
赛琳娜将他送到花园门口便不动了。钟景铄只身穿过迷宫般的小径，推开会客厅那扇乳白色的大门。
艾米莉就坐在红色天鹅绒软凳中央。她一丝不苟的金棕色头发和两只漂亮的宝石蓝眼睛让钟景铄想起了稻荷神里遇见的少年，不由得心中一动。
“请坐。”
“总统大人，聊聊吗？”钟景铄开门见山，“我拿到了超越派白塔的密钥。”
“哦？看来你很有把握。”艾米莉不紧不慢地，“你不怕我拒绝你的谈判，把你关入大牢？”
“你不会的。”钟景铄一字一句道，“你们需要这组密钥，更需要我。”
“我可以直接催眠你，读取你的意识，或是用刑拷问。你不可能受的了。”
“那么其他派别也会伺机出手，营救我、拉拢我——白狼、科技派、虚拟派，甚至是智者派。总统，我可是个炙手可热的红人。”
“亲爱的，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孩子。”艾米莉嘴角上扬，面带笑意，“杀了你，比让你听话要容易得多。”
“那你大可以在白塔就下手。”钟景铄抬起头，“何必大费周章带我回来，等到现在？”
他说得对，艾米莉暂时还不打算对他动手。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军队和避难所——给我森林的武备资源，以及，允许索拉姆的幸存者进入和合派境内，接受‘北斗’的庇护。”钟景铄沉声说，血红瞳孔里闪着凛冽的光，“总统，我的目的是剿灭超越派，我会成为您最锋利的刃。”
“诱人的承诺。”艾米莉眯起眼睛。她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托着下巴：“不过，钟景铄，你在稻荷神里捅了人。你知道你捅的是谁吗？”
“……我知道。”钟景铄移开视线，“我……很抱歉，对不起。”
提到克里门特，他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态度也不似先前般强硬了。
艾米莉看过现场复原，把事情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心里有些不快，本不打算为难他——直到她敏锐地发觉，少年神情的微妙变化并非仅仅出于对克里身份的忌惮，不禁有些意外。
她心中蓦地浮现一个猜想，这个猜想令她有些不安。
但不行，她不能因为这个念头就杀了钟景铄，她还需要他的力量。
男孩脸上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后，又恢复成不动声色的模样。
“……我会成为和合派最强的供体脑，以一敌万的破局奇兵，你竞选的有力筹码。”钟景铄说罢，对她伸出手，“跟我合作吧，总统，你不会后悔。”
艾米莉不回答。
是犹豫吗？不，不对，钟景铄在那对浓郁深邃的蓝色刚玉中，看到了思虑、权衡、谋算，最后，还有独属于狩猎者的愉悦、兴奋和渴望——宛如嗅到血腥味的虎鲨或是吐信待发的蟒蛇，身体中鼓噪着肉食动物撕咬绞杀的本能，虽被压抑许久，却一刻也未曾停止过搏动。
那是同类的气息。
她露齿而笑，钟景铄知道这并非友善，只是一个当权者表达满意的习惯性动作。
“齐飞，”艾米莉摁下通讯铃，清瘦男子应声进屋，“钟景铄，我们的贵客，凤毛麟角的青年才俊，可靠的新盟友。夜已深了，带他去圣朗廷酒店休息吧。”
齐飞点点头，对钟景铄微微一笑：“先生，这边请。”
钟景铄随男子行至门口，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回头低声道：
“总统……”他顿了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克里门特现在还好吗？”
“恢复得还行，谢谢关心。”总统面无表情地回答，“怎么，你很在意？”
“……不是。”钟景铄矢口否认。
“那就好。”总统起身朝他走来，皮靴在地上踏出清脆声响。她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血红眼睛和精致漂亮的脸，冷冷道：“离他远点。”
机械运转的声音如同蜂鸣，艾米莉重重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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