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门特？”
这是一个有些狭窄的房间，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黑暗中唯一清晰可辨的，是地板上几条细长的荧光蓝指示灯。两条蓝色虚线在一片昏黑中颇有节奏地闪烁着，勾勒出一条延伸至深的道路，道路尽头是一个米白色入睡舱——所有森林军都耳熟能详的装置。
入睡舱是个椭球体，用复合生物陶瓷制成，形状有点像加大加深版的浴缸，表面布满了如同蜂巢一般的六边形纹理。
舱体内部盛有淡蓝色的适应溶胶，浸过了标准水位线。舱壁上镶嵌着一些圆形接口，分别是若干个脑机通道，两根代谢管，几条痛觉导管和一个记忆备份阀门。
金发少年静静地悬停在适应溶胶中央。他脸廓柔和，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带着向上的弧度，眉头却微微蹙着。
艾米莉就站在入睡舱旁边，同她一起的还有一名梦境医师。她看着指示屏上微微闪烁的“已苏醒”三个字，又轻声呼唤：“克里？”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细如蜂鸣的声音，是舱体隔离盖打开了。克里门特猛地起身，大口呛咳，蓝色溶胶随着他的动作碎成小块，从胸口扑簌簌掉落。
他用指腹抹去嘴角的一点凝胶残渣，胸膛不住起伏，仍在心悸。喘了好久，克里失焦的眼神才逐渐汇聚，方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
手颤抖着按在小腹上，没有血，没有那种湿滑又温热的感觉。
他还活着。
“妈妈在这里。”艾米莉见他略微好点了，心里松了口气，拿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略长的刘海，“还难受吗？”
“还好，我没事，”克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成型的笑，“就是有点吓人。”
“妈妈，想吃你做的舒芙蕾了。”
“好。还是草莓味的吗？”
“嗯嗯。”
说罢，克里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会。
但还有一件事，他有点担心。
“我的大脑……”克里犹犹豫豫地问医师，“兼容率会下降吗？”
“多少会有点影响，但好在不是关键部位，没造成脑损伤。”医师推了推眼镜，艾米莉瞥他一眼，他连忙补充道：“不过兼容率嘛，后期总是能恢复的。”
“那就好。”
克里放心了，但随之又想起来什么，转头望向艾米莉，表情严肃：“总统大人，我想看现场复原。”
“我已经看过了。”艾米莉温柔地整理好他的碎发，“攻击你的是白塔一位名声狼藉的罪犯。”
“……罪犯？”
漂亮弟弟居然是个罪行累累的囚犯，克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愣住了。
“没错。他先前就在九号森林‘伊邪那美’里伤了人，情节恶劣，才被抓进白塔。”艾米莉不紧不慢道，“这次他毁灭稻荷神，袭警越狱，超越派大意轻敌，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及时赶到，恐怕就被他逃之夭夭了。”
信息量太大，克里的脑袋没能转过弯来。
“……越狱？毁灭稻荷神？”
他的眼睛瞪得愈发大了。
“整个稻荷神，都被他毁了？！”
“是的。”艾米莉沉痛道，“死伤者不计其数。”
克里难以置信：“那至少得有几百人……”
“不止。”艾米莉声音微微颤抖，“白塔方给出的伤亡人数是1012人。克里，妈妈不该让你去的，对不起，我很后悔。”
她说着，又将怀中的少年搂紧了些。看到母亲愧疚难过，克里的心也揪起来，安慰般地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说我没事啦。”
艾米莉沉默片刻，道：“这阵子你安心养伤，呆在医院里就好，不必执行任务了。”
母子温存，时间过得飞快。艾米莉还有要事在身，又交待医师几句，安顿好克里便离开了。
克里逐渐没那么晕了，恶心想吐的症状也有所缓解。医师本来打算给他呼叫移动床，直接送他去病房，但被他拒绝了——克里坚持要自己走过去。
男孩看着温温和和的，其实是头心高气傲的倔驴。平心而论，他的兼容率不算很高，如果不是凭着这点争强好胜，他也不会加入森林军，不会成为成绩最好的哨塔。
方才战场上的误判让他心有余悸，而且耿耿于怀。
他怎么能误判呢？
他怎么会误判呢？
如果他没有误判，能阻止男孩毁灭稻荷神吗？
克里昏迷了一夜，此时正是早晨，万缕金光爬上窗沿，很是张扬地从落地玻璃墙倾泻流入。脚掌踏实地面的感觉令人安心，男孩一边沉默地走向病房，一边在脑内复盘彼时种种。
他当时已经开启亚空间，按理来说，不会遇到队友以外的意识体……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既然漂亮弟弟不是魇魔，就更说明他的亚空间技术没问题。不对——不能再叫漂亮弟弟了，是囚犯，囚犯，他反复提醒自己。
回到正题，以前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克里背过亚空间的定义，“一片高级精神区域，仅对我方队友以及‘森林’开放——”
哈哈，按这个推断，他难道还能是森林吗？克里干笑几声。
等下。
不对。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供体脑？？？
供体脑！
供体脑可以调用森林的权能，进入亚空间！
克里猛地刹在半道，紧跟其后的医师以为他又要晕了，连忙扶住他。金发少年反手扒住医师的胳膊，医师诧异地低头，只见一双蓝色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我要去技术部一趟！”
但很可惜，克里没能在技术部看到现场复原。面对男孩，满脸疲态的技术员只是摆摆手：“抱歉，这份记录是最高级别的机密文件，你没阅读权限。”
“啊？”
明明只是一份现场复原而已啊？而且这还是他自己的啊？
“不是我，级别是上面定的，我也没办法。”技术员耸耸肩。
上面？
怎么一个破记录还扯到上面下面了？
别太荒谬。
但克里不当太子爷，没有在军中仗势横行的习惯。他跟技术员费劲巴拉地掰扯了好半天，指出这是自己的记录，自己又是上尉云云，均以失败告终。
技术员颠来倒去只有一个字：滚。
午饭时间到，技术员被他烦得不轻，秉持着“能到点下班绝不多干一秒”的原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之大吉，只剩克里一人独坐寒风中。
克里大惊失色，克里瞠目结舌，克里愤愤不平，克里灰心丧气。
他心中隐隐发觉这件事并不简单。
仔细想来，母亲似乎也没提到现场复原的细节，只向他粗略介绍了对手的身份。若真要追根究底，谜团还有许多：那人当时就在自己身前，完全可以直接捅向要害，又何必对着腰腹来一刀？
他究竟为何要毁灭稻荷神？
那样精雕细琢的面孔，那样悲戚哀伤的眼神，即便深知其危险，仍叫人不住心悸。
然而，即便有点点动容和满腹疑问，稻荷神的惨案也无疑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男孩就是屠杀的罪魁祸首，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一个刽子手、一个作恶多端的囚犯，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克里不愿相信。
可他又怎能不相信？作为一名军人，不合时宜的怜悯就是对同袍的残忍，那1012条性命同样是一笔罄竹难书的血债，他无法因一点“莫须有”的恻隐之心，就对犯人施以自私的宽容。
另外，抛开纷乱的情绪不谈，还有一点。
男孩最初似乎想要入侵自己的精神，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
“真奇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关于克里的“奇异体质”，男孩知道些什么吗？
——没错，虽然说来有点好笑，但克里一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与众不同。
他的兼容率虽然不高，但异常稳定，每次执行完任务从森林里回来，精神也总是恢复得比别人快些。最开始他还没太在意，随着年岁渐长，在执行任务时也会不可避免地遇到危险，他愈发觉得自己异于常人。
有次他不慎被魇魔划伤手臂，创口在主动脉，很长的一道口子。意识体受到的伤害会映射成物理世界的真实伤害，队内医务人员“生枢”冲上来给他治疗，却发现他的伤口恢复得极快，躯体也破天荒没有被精神攻击影响。
“真奇怪……”
那个生枢也这么说过。
克里门特问为什么，生枢只一个劲地摇头，说不出原因。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如果可以，他想弄懂这古怪天赋的来源，那样或许就可以让他的战友、战区无辜的平民、甚至那些失去战斗意识的俘虏，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袭击中多一点存活的可能。
因为他知道，和合派和超越派剑拔弩张、势不两立，马上就要开战了。
一线生机，也弥足珍贵。
如今，男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克里不想放弃这个靠近真相的机会。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见男孩一面。
就在他呆坐思忖之时，一个技术员抱着大叠纸质文件，衣摆飞扬，步履匆匆地穿过接待厅。她走得太快，一张纸从那摞歪七扭八的文件里飞出来，直挺挺地落在克里门特脚下。
如今已很少看到纸质文件了，克里有些意外，决定将文件还给技术员。他俯下身，打算将纸捡起来。
然而，好巧不巧，他刚好瞟到了纸上的内容：
《供体脑强制变更可行性研究阶段性成果报告》
研究对象：白塔354号-钟景铄
报告上印着研究对象的照片，克里一眼便认出这是那个漂亮弟弟。
这也太巧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果不其然，上层也有同他一样的猜测。克里心跳加速，手心也浸出汗，一目十行地读完了文件。可惜这只是题头的一页，没有详细信息，要是能读到完整文件就好了。
对了，那个技术员……
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技术员离开的方向追去，没跑几米，就看到她正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他连忙迎上去：“技术员小姐！”
技术员抬起头。
她年龄比克里大些，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着装齐整利落，披着过膝的大衣，红色鬈发干练地束在脑后，抓成又长又蓬的一条。
“小姐，纸掉了。”克里讪笑着，把文件递给她，“这么多文件，周围好像又没有机器人，需要帮忙吗？”
他想借机看看那份报告。
技术员接过纸，上下扫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个浅淡的微笑：“麻烦了。”
她语气冷淡，手上却毫不客气，直接把怀里几本大部头扔给克里门特，唯独那份实验报告却自己攥着。
克里惶惶伸出手：“那个，要不把那份也给我吧……？”
“不。”研究员斩钉截铁地拒绝。
好冷漠！
克里汗流浃背了，也不好开口再要，只得认命地跟在她身后，老实搬书当苦力。
他随着技术员穿过迷宫一样的高矮楼房，踏上专用通道的代步传送带，又坐了一小段轨道球，终于来到某幢大厦门前。
眼看已经到了，他估计也再没机会读到报告，克里门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先帮忙把文件搬上去吧。
他靠近智能锁，锁“滴滴”响了两声，显示克里门特为“陌生访客”，拒绝通过。
“开下终端权限，我来给你解锁。”技术员道。
克里门特战战兢兢地把终端切出来。技术员拿自己的设备轻轻一碰，飞快地捣鼓几下，大门便应声而开。
“好了。”
在克里看不见的暗处，技术员嘴角上扬，笑容微妙。
二人穿过门厅，敞亮大堂中央，待机的机器人随之启动，宽屏投影出一个卡通笑脸，四个轮子载着茶水盘和衣帽篓，欢天喜地地滚到门口：
“下午好，二级研究员哈莉特，零号实验室欢迎您。”
原来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零号实验室，和合派的中央研究所。
要当上零号实验室的研究员可不容易，克里原来只跟着母亲见过几个头顶稀疏、性子执拗的老太老头，没想到也有如此年轻的。
居然能跟那群说一不二的老学究掰手腕……
他顿时觉得旁边的身影高大威猛起来。
什么不近人情，那都是科学家的个性！
“东西放在大厅就行，”哈莉特随手脱下外套，扔进机器人怀里，“谢了。”
“没事没事！”克里门特笑得灿烂，“我给您搬上去吧。”
“不用。”哈莉特被他语气中突如其来的敬重弄得莫名其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克里门特一眼，满脸真心实意的困惑：“你很闲吗？”
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克里：“……不。”
“那不得了。”
她话音刚落，克里的终端就响了两声，随之弹出一个窗口。他闻声疑惑地低下头。
没等他反应过来，哈莉特便抬手甩来一个坐标，语气得意：“感激我吧，小子。圣朗廷酒店——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小剧场：
哈莉特：拿走，以后再谢
克里：妈妈，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是……不单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艾米莉不语，只是一味地磨刀霍霍
钟景铄：阿嚏——
人物简介
姓名：哈莉特·格林
性别：XX
年龄：26岁
身高：165cm
古族裔：美利坚
阵营：和合派？
身份：和合派零号实验室二级研究员 秘密通缉犯、吊打零号实验室215个废物的最强大脑（自封）、？
森林职阶：B级颂师？
爱好：想骂谁就骂谁、参加禁止武力的开放式辩论、电子游戏、开发金手指补丁并开源附加大量嘲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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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就这么被漂亮弟弟夺去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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