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领队的军官。
敌人显然掌握了他们的坐标,选择了主动出击。军官背后,十来个精锐小心翼翼地包围过来。
“克里门特少尉,”军官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已经控制住嫌犯了。现在,把他交给我吧。”
“谁派你们来的?”克里冷冷道,“我没收到任何指示。”
初步交涉无效,军官沉着脸不回答,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暗号。成圈的士兵齐刷刷地将子弹上了膛,数十来管黢黒的枪口横指他们。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少尉。”军官仰起头,语气不善,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钟景铄的手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目标身上又为什么会有你的同步环?”
克里皱眉:“我是——”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钟景铄突然大步疾冲,迅雷般绕到军官身侧,一只手擒压他举枪的右臂,另一只手顺势拐上他的咽喉。
军官呕出一口白沫,下意识扣动扳机。
枪声回荡在大厅里,子弹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几个骇人的弹坑,不知弹飞去哪了。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钟景铄已经绕到军官身后,快准狠地踩下军官的膝弯。军官重心不稳,被他拖拽得连连后退,钟景铄一折一旋,只听军官的手腕“咔擦”脱了臼,枪应声落地。
钟景铄拔出匕首,贴在军官颈侧,对士兵们道:
“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刀是用来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去挟持别人的啊!
克里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家伙行事居然如此极端,直接选择进攻。
真是个活脱脱的危险分子!他开始后悔把匕首交出去了。
和平谈判的可能性化为乌有。军官冷笑一声,不挣扎,也不理会脖颈处传来的冰凉,只是一挥手。克里瞳孔皱缩,即刻抱头蹲下——好在并没有子弹出膛。
钟景铄将军官作为肉盾挡在身前,而士兵们拒绝向自己的长官开炮。
克里认识这个军官,知道将士们对他评价甚高,一时间五味杂陈。但是克里别无他法,又不愿坐以待毙,只好向前冲去。士兵们知道他的身份,手指犹豫着不敢扣动扳机。有几个体能不错的围上来,被克里挨个放倒在地。
尽管无人开枪,钟景铄也没有杀死军官。
他横掌作刀,腕骨坚硬如刺,狠狠劈在军官的后颈上将人打晕。随后,他把军官向着逼近的敌群扔去,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接住长官,一时乱了阵脚。
没了指挥官,这已是盘无首的散沙。
局势瞬时逆转,克里和钟景铄两人竟然在重重包围中破开一个缺口。从这个缺口跳下去就是大堂的偏厅,离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只有几米。敌人的主力军还没有追上来,他们可以直接绕开被堵死的正门,逃去地形复杂的街道上。希望人流量不要太大,克里不想误伤平民。
他纵身一跃。
就在他即将落地的刹那,吊灯摇曳,白色灯光在某个角度一闪,突然在光滑的地板上反射出一圈圈银色的网状线。
这是……?
“克里门特!”
钟景铄破天荒地喊了他的大名,声音短促,语气焦急。克里迟滞的大脑虽没来得及思考,却本能地发出警告:这一定是某种新型武器——隐蔽、范围广、高精度,杀伤力强。但克里已经身处半空,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会死吗?
克里门特会死吗?
脑海中一冒出这个念头,钟景铄感觉自己的肠子都绞紧了,胸腔针扎一般刺痛。他绝望地环顾四周,没找到可以作绳子的东西——跳下去救他吧,这样至少不会后悔。
不!
他不能。
你疯了吗?他对自己说,你多么天真,多么愚蠢啊,一直活在自己的妄想里。你机关算尽都是为了什么?你难道忘了和合派和超越派对家乡犯下的累累罪行?你忘了你曾立下的誓言?他可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就算曾经向你伸出过援手,那又怎样?他最后必然会站在艾米莉那边,成为你的敌人,将枪口对准你,根本不值得你为此赔上性命。
别太幼稚了,钟景铄。别再幻想了,钟景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可依靠的只有三寸冷铁,可仰仗的唯此**凡胎。情感是软弱之人的借口,是犬儒懦夫的遮羞布,只会让你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钟景铄闭上眼,收回了踏出去的脚。
克里绷紧身体,尝试护住自己的脆弱部位。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但就连留给他胆怯或是后悔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
他闻到一股隐隐的怪味,像是鱼腥气,又像是医院里的消毒液——如果他没猜错,这是空气电离产生的臭氧。他看着那一圈圈网格线由银白染上一点荧蓝,愈来愈近,愈来愈亮,愈来愈清晰。
他马上就要坠地。
千钧一发时,脖颈突然传来剧烈勒痛,一只手攥紧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凌空拽起。一时间,克里耳边风声猎猎,刮得脸颊生疼,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心脏狂跳、恶心作呕。那人钩起克里衬衣后的布环,如同游乐园里的悬空飞椅,顺势在空中转了半圈——
“准备好,”女孩嗓音带着沙哑的血腥气,“要跳了。”
克里惊诧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救命恩人,但没时间多问,眼下又确实是时机正好。他应了一声,女孩便绷紧肌肉将他甩飞出去。少年自五米高空落下,依靠摆动飞跃的惯性,一脚踹开落地窗,玻璃渣子顿时劈里啪啦碎落一地。
偏厅外街道处,纤细的青年已等候多时。刚才克里破开窗户,他闪避不及,裤脚也黏上星星点点的玻璃碎片,正在愁眉苦脸地清理。克里不认识他——不过他身旁拎着工具箱的人,克里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研究员哈莉特。
什么诡异的组合……
克里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听身旁草皮刮蹭,脚下微微震动,眼前飞溅起小块泥渣。钟景铄落地时轻巧地翻滚卸力,刹住后从容起身,站定,随后利落拂手,掸去粘在衣摆的灰尘。
……为什么他还有余力凹姿势?
克里愤愤不平。
“我是医师天南星。”纤细青年凑上来,忐忑不安地打量了二人一圈,发现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神色温和,“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天南星五官秀丽,身形清瘦细长,又没有装配武器,跟旁边臭着脸的研究员和满身杀气的钟景铄形成鲜明对比,有一种来自大后方的安心。
克里感激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天南星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三指宽的环状薄片:“还是简单检查一下吧。”
他说着,将薄片套在克里手腕上,又回到自己终端鼓捣几下。薄片逐渐收缩,最终紧贴皮肤,金属里有细微电流通过,刺痛感从克里的神经末梢传来。克里微微低头,仔细端详这个陌生装置。
“这是什么?”
“是诊脉器。”天南星的桃花眼弯了弯,“神秘的幽都力量罢了。”
一旁的钟景铄面无表情地盯着天南星。
克里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自顾自地想——幽都科技啊,那倒也正常。人均寿命一百五的东方国度,烟云缭绕,秘法频出,很符合世人的刻板印象。
结果显示,克里并无大碍。不过,想起刚才捞起自己的女孩,他心里还是隐隐担忧。天南星像能读懂他的心声,宽慰地笑笑:“这点人对狼姐来说不算什么,别担心。”
然而,这话并不能使克里放心,青年未必清楚酒店里的情况。他四下观察一番,打算呼叫援军,却发现无人待命:“你们就三个人?”
天南星尴尬地笑:“我们也没……”
“不行,”克里当即道,“我得回去帮她。”
“不必多此一举了。”一直沉默的哈莉特突然高声说,“狐狸男,和白狼约好的时间到了吧?”
“啊,”天南星冷不丁被她点名,忙低头看了眼终端,“还差十秒——”
“刚刚好。”
哈莉特满意地扬起嘴角,头颅高昂,单手抛出背在身后的工具箱。“工具箱”在半空弹开,翻盖贴合箱背,四扇旋翼分别从矩形箱体的四角切出,轮叶飞速转动,摇身一变,成了一架悬停在高处的无人机。
克里暗自惊叹,连他都没看出来箱体的伪装,可谓是相当精妙了。
“3、2、”天南星轻声倒数,“1——”
无人机吐出几个旋钩。与此同时,一道灰白身影迅捷如闪电,踏着雨点般的子弹声,自玻璃窟窿中飞出。看见半空中无人机下的旋钩,白狼咬咬牙,在半空将斧钺变作利爪,向旋钩呼去。
克里和钟景铄都握紧了武器。
“啪”地一声,有子弹从白狼身后飞来,她将头一偏,堪堪躲过——可那子弹却直直命中利爪,把爪尖方向击偏了。
克里的心顿时揪紧了。
然而,无人机的旋钩却像捕猎的蛇,凭空伸出脖子,不到一秒便咬上偏离的爪钩,飞快收缩。白狼单手握住钩柄,在空中急速转体,脚尖在泥地草皮上划出一个大圆,才堪堪刹住。她一落地,便将爪钩变回长钺横在身前。
“狼姐!”天南星一蹦三尺高,“你没事吧?”
白狼摇摇头,语气急促:“我还好,但对方人多,我们得快走。”
哈莉特调出终端,荧光屏上赫然是和合派中心区的军力部署图。与此同时,已标记好敌人点位的地图也“滴滴”一声,送达在场众人。
“干得漂亮,火棘。我们兵分两路,在十四号据点集合。”白狼迅速下达指令,“火棘跟我一路,狐狸,你带他俩过去。”
“了解,老板。”哈莉特答。
克里满脸困惑。
青年点点头,勉强向他解释:“狐狸是我,火棘就是这位……呃,研究员。这是一种,嗯,特殊代号,意会一下就好。”
“等等,”克里突然道,“你们要带走他?”
白狼伸出的脚停滞在半空,沉默地盯着他,哈莉特从喉咙里发出“呵”的声音,天南星疑惑道:“对啊,不然呢?”
钟景铄咳嗽一声。
“不行!”克里皱眉,“他得先跟我走一趟。”
“……”天南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扭头看向钟景铄,满脸气急败坏,“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同伴吗?”
克里:……?
钟景铄:“至少刚才……是的。”
意识到被钟景铄骗了,白狼面无表情地扭头。
“天杀的老钟!您嘴里能有句真话吗?”天南星咬牙切齿,像吞了一整根苦瓜,“他到底是谁啊?来干啥的?”
“我是和合派少尉克里门特,”三道诡异的目光下,克里决定为自己发声,“我虽不认可本次军事行动,但也不会允许你们随便带走军方的犯人。”
“人类,你最好认清形势。”白狼抄起长斧,不打算再和他废话,她瞳孔倒竖,肌肉紧绷,仿佛随时能咬上他的咽喉。
“离开,或者死,我只说一遍。”
克里明白,他恐怕要跟这帮团伙抢人了。他当然知道现在挑明来意不是明智之举,但如果钟景铄被他们带走,事态只会更加难以控制。
白狼身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明黄色瞳孔咄咄逼人,她绝对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克里知道,她的斧头会毫不犹豫地捅穿敌人的心脏。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压抑许久的恐惧反上心头,倒不如说,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早就出乎他意料了——谁还记得他来找钟景铄的初衷啊?
但是他更不想放跑这个谜团重重的男孩。
心里隐约有个声音低吟着——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只要抓住他,你就可以逃出楚门的世界,来到乌托邦的背面,掘出那个你一直苦苦寻找的真相——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眼看克里没有后退,白狼耐心耗尽,低吼一声,猛兽般冲上前来。
“等等!”
千钧一发时,钟景铄横在两人中间,手肘抵住了白狼的斧刃。
“白狼,不要动他。”
他语气决绝,不容置疑,让克里惊讶非常。白狼怒目圆睁,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吼,斧锋擦过钟景铄的桡骨。
面对白狼愤怒的目光,钟景铄亮出左手手腕上的同步环:“在你杀死他之前,他会先用这个杀了我。”
我才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克里门特在心里默默反驳,但并没出声。
这是钟景铄的缓兵之计。但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这对他并没益处,他们……不是敌人吗?
还有白狼,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与自己的救命恩人为敌。
少年最后叹了口气。
“白狼阁下,”他说,“刚才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能放人,请原谅。如果你还有其他请求,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
白狼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她大费周章,千里迢迢从辐射区赶来,又一路追着闯进白塔,就是为了抢夺钟景铄这个以一当百的战力,她不能空手而归。
三人僵持不下。
哈莉特的目光在几人间逡巡,突然道:“等一下,克里,你要把钟景铄带去哪?不会是去见你的总统老妈吧?”
“……”克里莫名心虚。
“总统?”天南星小声惊呼,“你是总统的儿子?”
哈莉特没理他,瞪大眼睛,继续输出:“真的假的?小子,你在搞什么鬼?这帮袭击者不就是你老妈的手笔吗?”
“你自己刚把他从那帮人手里捞出来,现在又要让他去送死,”哈莉特难以置信,动作夸张地摇头,“我的天,中央军都对你做了什么啊……每日训练难道是每天对大脑皮层进行抛光吗?”
克里:……
这么一想,确实有点诡异。
不过他本来也心乱如麻就是了。
“我……不相信妈妈会这么做。”克里低声说,“至少,我要亲自向她求证。”
“哦,”哈莉特一摊手,“所以你就把我们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人拖去送死?”
克里垂下脑袋,钟景铄看了他一眼,犹豫半天,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克里不得不承认,哈莉特说的没错——他做的事情完全自相矛盾。或许,保全钟景铄和信任母亲,本就是不可兼得的熊掌与鱼。
“还有,我得提醒你。”哈莉特冷哼一声,乘胜追击,“艾米莉可不是什么好人。她秘密囚禁了一批科学家,强迫他们进行非法实验,其中就包括我的老师。”
克里震惊:“什么?!”
其余三人纷纷转头,目光落在哈莉特身上。钟景铄眉头紧锁。
“你逃跑了——这就是赛琳娜到处抓你的原因?”白狼问。
“不然呢?”哈莉特嗤笑着,“愚蠢又天真的小少爷,你以为我为什么帮你,为什么让你进实验楼?多亏拿到了你的验证权限,我才能逃出来。”
“……你那时候偷了我的权限?”
“是拷贝!”哈莉特打了个响指,高举双手,狂风卷起她的长发,她的眼神无比疯狂。
“我受够了!我要跑!去他的实验和代码,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癫狂的模样让天南星害怕地往后缩:“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安全的地——”
克里喃喃道:“总统……囚禁了你们?”
“她是政治家,不是慈善家,小子。”哈莉特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谢天谢地,你终于知道了。不过我大发慈悲,暂时不会迁怒你。情况已经很明了,艾米莉还是钟景铄,你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呵,我们甚至给你选择的机会,已经够仁慈了吧?”
“我……”
克里嗫嚅着嘴唇,艰难地发出细微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飞快,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鼻尖浸出冷汗。今天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他不安的预感成了真——但他无法接受。他一直在找补,疯了一样的说服自己,然而,件件事实却如同潮水褪去后留在沙滩上的污泥,如此不协调,如此碍眼,却分外真实。
承认吧,母亲其实跟电视上那些两面三刀、手腕狠辣的政治家也没什么不同。即便她曾经对你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教你正义与公理,成为你脆弱时的港湾,在睡前给你一遍又一遍轻声吟唱安眠的歌谣,是你屡次训练到失水脱力后的坚持的理由。即便你曾经视她为榜样,一直将她当作你的骄傲。
即便她说过正义之军会善待俘虏,但她仍会动用私刑射杀战犯;即便她下令让你去解救被困于森林的无辜平民,她也会暗中囚禁和奴役无罪的学者。
她的真面目便是如此。
巨大的、海啸般的失望席卷了克里门特,他险些握不住枪。
在他心中,一个构建许久的美丽世界正在逐渐消解,露出镀金外壳下粗粝、丑陋的本来面目,而他的身躯太过脆弱,难以承受。
“我跟他走吧。”
这个声音让克里回过神来,他艰难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钟景铄又说了一次:“我跟他走吧。”
天南星瞪大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你……你认真的吗?”
钟景铄不说话。
“你也疯了,”哈莉特简直被气笑了,“你才刚逃出来!”
“手上有这个环,我也没得选。”钟景铄轻声说。
白狼已经愤怒到极点,目眦欲裂,龇紧的牙齿甚至能看到齿根。天南星知道那是她爆发的前兆,连连后退几步,很没骨气地小声道:“诸位,真的不去安全的地方吗……”
“够了。”
克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的。他明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悬在半空。他来到钟景铄身前,拉过他的左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解开了那个同步环。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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