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吗？”
回去的路上，贺洵终于像个临行刑前突然良心发现的刽子手，询问丁夏冰最后的意愿，“如果真的要曝光，你不仅需要给我提供相关证据，自己也要做好承受舆论的准备。”
“我从不强迫人。”
贺洵掐着眉心，语气难得严肃，“如果你不愿意，这一切我就权当不知道，拍下的照片我也会删掉，一张不留。”
说白了，这是一场恶战，他有义务将利害关系以及会产生的后果跟丁夏冰说清楚。
恰逢道边栽种的白玉兰花开，白嫩的花瓣随着和煦微风飘落，坠在丁夏冰的肩头，清纯娇嫩，却衬得丁夏冰的面容更加苍白。
“嗯。”
丁夏冰垂头，因为长期注射过量麻醉药物而皲裂的唇角辗转出一抹苦涩的笑，“想好了，就算没有我，以后也会有别的受害者，就当是为自己积点阴德吧。”
“别乱说！”贺洵好像挺忌讳那个词，略微有些嗔怒地拍了一下丁夏冰的肩膀。
丁夏冰笑笑，却面露不安：“贺洵，可我还是担心，你拍的这些照片会不会涉嫌犯罪？”
“企业家在公众人物之列。”
贺洵双手抱臂，微眯的眸子透着漫不经心的讥讽，“既然是公众人物，那就有承担社会舆论责任的义务，身为合法公民，我有义务监督公众人物，怎么算犯法？”
“况且——”
他语气微妙地一顿，接着对丁夏冰耸耸肩，一脸无辜，“况且我也没有潜入他的私宅进行违法拍摄啊。”
丁夏冰凝噎。
的确，这话不假。
同属于公众人物之列的丁夏冰当然明白这回事就跟狗仔爆明星黑料是一个道理。
至于这种行为是否涉嫌违法，则取决于拍摄手段、场所以及后续行为。
在公共场合以合法的摄像工具进行拍摄，过程中没对对方作出任何强制性要求，且没有闯入对方私宅等私人场所拍摄肯定是不违法的。
作为公众人物，有义务和责任为大众树立起良好正面的形象榜样，也理所应当会受到大众的监督。他们被爆出的负面新闻都是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通常是不属于法律规定的**权的保护范围内的。
当然，过分侵犯**、歪曲、恶意编造、抹黑等公众人物的形象则属于侵权了，而采取偷窥、偷拍、窃听、散布等恶意手段，则符合法规规定的侵权行为。
但成年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比如或臭名昭著或大名鼎鼎的狗仔恰恰就是游离在这个灰色地带的枢纽，而部分娱记为了赚钱也会如此。
甚至部分明星也会需要这种黑热度，主动与狗仔联系合作以博取关注度。
有句话说得好，黑红也是红嘛。
——可有权有钱有势的企业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就像扎根泥土根状盘根错节的千年老树，根基奇厚，很少能被普通人所撬动。
换种说法，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不仅如此，一般还都是他们将小人物玩弄、甚至是玩死于鼓掌之中。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这种浅显的道理，身处于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漩涡的丁夏冰不可能不明白。丁夏冰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不怕，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为贺洵揪心。
“你应该知道莫文进虽然是个草包，但莫家的家族势力并不弱，尤其是他的那个侄子莫世临。”
说着，丁夏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拧眉按住贺洵的肩膀，“你不是还在他身边工作吗？你就不怕...”
“工作归工作，工作方面我自认为我无可挑剔。”贺洵瞳色淡淡地说，“但我们——我是说我和他，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且我孤家寡人一个。”他双手插兜，没什么所谓的一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活在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之所以不敢在某些时刻孤注一掷，无非就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牵挂、有亲人、有在意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愿让自己的软肋受到伤害，所以畏手畏脚，宁愿做个旁人眼中的窝囊废。
这就跟混黑/道的大哥最好不要有太重要的爱人是一个道理。
但贺洵从来没什么可牵挂的，他就像是天生要做这个的。
不论是死之前，还是穿书后。
*
晚上十点，月亮高悬，别墅璀璨的灯光自动变得暗淡。
贺洵拖着酸痛的身子，扶着因为大扫除长时间劳动而僵硬的脖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进屋之后他连灯也没开，锁上门倒床上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马上就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忽然就有个小人拿着棒槌敲他的太阳穴，那小人边敲还边在他耳朵边念叨“还有事儿没干呢还有事儿没干呢还有事儿没干呢”...
简直恶魔低语。
贺洵猛地睁开眼，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个漱。
洗漱完之后总算清醒了，换了件宽松的白T，贺洵坐在桌子前，将一沓厚厚的资料哗啦一声摊开。
被水洇湿的乌发软塌塌地趴在额前，清水呈珠状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他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干，从抽屉拿了一支钢笔，一张白皙清隽的脸在昏黄台灯的映照下半明半暗，莫名给他的身上添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柔光滤镜。
其实他原本想去外面酒店开个房整理这些东西，那样还更安全一点，但考虑到银行卡的余额，终究还是没舍得。
桌上的资料详细罗列着莫文进个人与他的和泰医疗器械公司的相关情况。
这其中除了在网上搜集的各种资料，还有贺洵利用休息时间暗访了包括和泰在内的几家与和泰同属于竞争对手的医疗器械公司，假借应聘之意收集来的信息。
贺洵当然也考虑到莫世临这个极有可能会成为他最大阻碍的因素。
他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混了这么多年不至于不先对叔侄两人的关系以及利益纠缠进行调查。
莫文进是个半吊子，可莫世临决不能小觑。
他不是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富二代，更不是坐享其成对比父辈智商直接砍半的官二代，而是有头脑有手段的互联网大佬和精明商人。
或者，资本家。
无所谓，反正跟普通人不在一个等级。
他更不可能直愣愣的就把丁夏冰提供的照片和视频发出去。
那是明摆着找死。
莫世临还活着，叔侄俩人关系再怎么不好，事关家族脸面，莫世临为了面子，也不会袖手旁观让这事闹的太难看，消息一出估计就得被压下去。
但，凡事还有一个如果。
贺洵在这几天的调查中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叔侄俩人的关系竟然是真的一般。
除了给和泰提供了一些启动资金以外，莫世临连和泰的一小指甲盖的股份都没沾染。
或者说的更确切一些，其实莫世临跟他整个家族的联系都不是非常密切，只是维持着非常表面的关系，隐隐透出一种“谁也别来沾老子边”的即视感。
想想也是，一个怀揣互联网梦想且白手起家的人，在创业初期一定少不了被家风保守的家里人阻挠摆弄。
他要是莫世临他也烦。
但莫世临烦归莫世临烦，这事对于他来说可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叔侄俩关系形同陌路，而莫文进还情商奇低，仗着互联网大佬亲戚的身份，素日里给自己在同行中树了不少敌，甚至有一次，莫文进竟然还在一场宴会上当众羞辱另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董事长头秃。
而那位董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借刀杀人就很不错。
贺洵眸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他当即熟稔地进入某家网址复杂的暗网，买到一个外地ip的邮箱账号。
暗网在大众的印象中总是会跟神秘恐怖的非法黑色交易等字眼挂钩。
的确，暗网无法通过常规的搜索引擎访问，而是需要使用特殊工具，比如Tor才可以进入。由于它的匿名性，经常被用于如毒品交易、黑客服务和信息泄露等非法活动，为非法交易提供隐蔽平台。
但不为人知的另一方面是暗网可以做到**保护，为记者等特殊活动人士提供安全的通信渠道。
就像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是复杂的多面体一样，暗网对社会的影响也是复杂且多面。
贺洵很快按照搜集来的资料表给这些平日里与莫文进或多或少有点纠葛的公司统一发了封邮件。
诚然，莫文进私下里搞小明星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他们自己也玩，玩得还更花。
但重点是，这其中还夹杂着贺洵前天在草丛里蹲了半宿拍到的莫文进与三甲医院院长进出高级会所的照片。
事关商场和金钱，那些人不会装聋作哑。
他们一个人是不敢对上莫世临，可要是一群人联合起来呢？那还是可以碰一碰。
再加上丁夏冰提供的照片和视频，贺洵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将莫文进一击毙命，就算到时候莫世临想帮，也得掂量掂量大众的舆论，更遑论莫世临的心底也许压根就不想管莫文进呢。
凭职业经验，贺洵有预感，那些发出去的邮件在后天——最迟大后天，应该就会有水花了。
但问题是，他现在需要把自己本人的能见度降到最低。
是的，他并不想亲自把丁夏冰提供的这些照片和视频发出去。
虽说他不怕莫世临查他，但暴露的太早绝不是好事，更遑论莫世临还是学计算机出身，他只要露头就得被秒，ip一查一个准。
看来，还得去找个机灵点的狗仔合作了...
贺洵正握笔思忖着，忽然就被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打断。
他敛回神思，垂眸扫了眼手机屏幕——午夜一点了。
又是纪若洋那小东西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毒炮灰工具人属性来给他倒胶水了？
不能够吧。
“稍等。”
贺洵不大不小的应了一声，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东西装起来，才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打开了门。
结果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莫世临。
领导半夜敲员工的门。
什么耍流氓的毛病。
贺洵暗忖一句，腾出眼睛打量对方。
男人一身剪裁工整的黑色西装，发型精心打理，脚下的皮鞋锃亮，腕上劳力士的冰蓝色表盘不动声色闪着奢华幽光。
一切都很得体，只有喉结处的条纹领带松散了一点，手里还提了个刻着英文字母的牛皮袋。
看来是从外面刚回来就来敲他的门了。
见贺洵开门，莫世临一双挺凉薄的丹凤眼染了点笑，“我听穆姨说你们今天大扫除了。”
不得不说，气质这种东西真是个玄学。
同样的装扮在别人身上就是卖保险的和中年油腻男，但放在莫世临身上就是矜贵潇洒的帅哥总裁。
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年纪还轻的光。
贺洵心里腹诽，面上却很恭顺，唇珠饱满的薄唇勾出标准的皮笑，“是的莫少，您有什么事儿？”
“辛苦了，我刚从外面应酬回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他的脸，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别人送的甜点，我不喜欢吃甜的，送你。”
贺洵垂眸。
是一盒松露巧克力。
而另一个装在透明盒子的东西——他还真不认识。
“苏丹黄金蛋糕。”
或许是因为贺洵迷茫的表情太过明显，莫世临轻轻笑了一声，主动将金子般的小小一块端出来，补充说明，“这是伊斯坦布尔的Ciragan Palace Kempinski酒店推出的新品，由牙买加朗姆酒腌渍长达两年的无花果、梨子和杏，加上由法属波利尼西亚进口的香草豆、焦糖、松露制成的，外面裹着的这一层是24克拉的金叶。”
明明是在说蛋糕，他的眼睛却离不开贺洵，他勾唇笑着，语气似乎也有点惊叹：“据他们说就这么一小块，要用72个小时才能制成。”
“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贺洵没接蛋糕，只是半边身子倚着门框，耷拉着眼皮，要笑不笑地看着男人：“送我？不太好吧，大家都有份吗？”
“到底是谁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莫世临轻啧一声，微微躬身，压低眉眼，表情简直称得上怨气十足，“一千多刀的蛋糕都换不来人家一个笑脸，不仅嘟嘟囔囔的为难我，连坐都不请我进去坐一下。”
贺洵眉眼上扬，两颗俏皮的虎牙终于肯冒出头来，表情生动：“我的笑可没那么值钱。”
“谁说的？”莫世临盯着他，素日里清脆的声音是被烟酒熏染过的哑涩，“我觉得值就行了。”
一时之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谁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逐渐黏糊起来，莫世临的眼神比刚才更暗，像幽深的湖水，密密麻麻透出暧昧未知的危险。
狭窄的距离使感官系统也一并放大，淡淡的烟味和木制香水杂糅在一起，几乎要浸入瞳孔和心脏。
...半晌，贺洵先避开男人危险深邃的目光，指着价值不菲的小金块：“哎，你小心点，一会儿掉地上就老实了，给我拿着吧。”
“是我不对，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请莫少进来，你来。”他说着，侧开身子，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前半句还好，可后半句怎么听怎么就都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莫世临果然从鼻腔哼出轻笑。
“那还是算了吧，我主要是——”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道，“怕你不方便。”
贺洵淡定自若地笑笑，没搭这个腔。
“那不打扰你了。”莫世临把蛋糕递到他的手里，“现在不想吃的话就先存到二楼的冰箱，早点休息。”
说罢，转身就要走，下一秒，又突然被贺洵拽住了胳膊。
对方修长白皙的五指压在自己漆黑的西装布料上，在上面印出点痕迹。
莫世临一顿，挑眉看他。
“谢谢。”贺洵浓密的睫毛微颤，一向或狡黠或冷淡的眼神中难得带了点真诚。
再仔细看，里面竟然还夹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可还没等莫世临细品那其中的含义，就被贺洵偏着头推出门外。
那小男佣边推还边说：“我困了，你也早点去睡。”
待门彻底关紧，莫世临才敛了笑意，眼神归于漠然。
他的唇角泄出一抹戏谑，指节轻敲了几下房门，用微不可察的气声道：“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了。”
*
等确认莫世临真的离开以后，贺洵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他先按照惯例检查了一下那盒松露巧克力的外包装盒子有没有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排除危险之后，他才放心地将巧克力扔在桌子上。
居然...真的只是单纯来给他送甜品？
贺洵坐回床上，这会儿是真有点疑惑。
他知道自己长得还行，但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大到打破小说世界的规则，令身为原书主角攻二的莫世临深陷于他。
但对方的演技太精湛，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撩，他的确还分辨不清。
...贺洵烦躁地揉揉眉心，不经意间又瞥到桌上的那块快被莫世临说出花来金箔璀璨的苏丹黄金蛋糕。
好奇心上来，他忍不住上网查了下价格。
页面很快跳出来印有蛋糕的照片，而下方售价赫然标着1228美元。
猛地转头看向那银色盘子中静躺着的小小一块。
贺洵的嘴角忍不住一抽。
啧。
烧的。
盯着那刺眼的1228美元，贺洵倒吸一口冷气，决定收回先前对莫世临发表的良好评价。
（1）莫总的劳力士是蚝式恒动星期日历型36腕表铂金款，表盘是冰蓝色，官网上可以搜到；
（2）1228美元约等于8885.6728 人民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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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pisode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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