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洵同学,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小学四年级的一节语文课上,老师像世界上所有的语文老师那样,挨个询问班上学生们长大以后的梦想是什么。
那个年纪的孩子们的回答也很标准,不是要当老师教书育人,就是成为科学家报效祖国。
只有贺洵——那个鲜少说话,但眼神看起来却像是能洞悉一切的孩子,给出了不一样的参考答案。
他在其他孩子们一片嘈杂且激动谈论遥远梦想的声音中,很轻地说:“当一名记者。”
老师明显有点意外,忍不住多问一句:“很不错,那么,你想要做什么样的记者呢?记者的种类也分很多呢。”
彼时的贺洵还未搞懂记者的种类有哪些,他只是想起倒在血泊里的徐霏,继而又想起村子里那个总是衣不蔽体的、被大人们称为“疯女人”的、拥有一个很好听名字的方屿琳。
以及,那不了了之的新闻报道。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懑情绪从胸腔喷涌而出,他缓缓地、但语气比刚才更重地说:“要做那种揭露真相的记者。”
不管是哪种记者。
他都会这么做。
可画面骤然一转,笑眯眯望着他的语文老师突然变成了面色狰狞的同僚。
“贺洵!你非得要把别人都逼死吗?!你爸妈都没了,当然可以无所顾忌爆这个爆那个!那我们呢?你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
“我他妈什么时候逼过你们?不都是你们自愿的吗?”
是你们自己贴上来说我加入我!是你们对着胸前的记者证对天发誓要扫除世界上一切虚假的新闻!
是你们先变得市井!是你们先变得势利!凭什么到头来还要来指责我不跟你们一起赚染着别人鲜血的钱?!
贺洵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顶着一双因熬夜蹲点拍摄顶流男星在会所强迫未成年进行性/交易的照片而布满红血丝的眼,逼视着对方,与之对峙。
“是,你嘴上是没逼过我们,可你的眼神、你的所作所为不都是在逼我们吗?把我们衬得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一样,你这就是在道德绑架!现在谁还把热血和理想当作真理啊!都毕业多少年了贺洵,我求求你务实一点好吗?单枪匹马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英雄的!”
贺洵看着对方的喋喋不休的脸,忽然笑了,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弯腰从地上捡起被对方狠狠砸在地上的相机,自顾自地将内存卡取出来。
他冷声嘲弄:“我真的很遗憾,你做记者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想当英雄,天真的是你才对吧。”
于是,对方的脸又变成了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知道现在全国的调查记者还剩多少人吗?连200个都没有!比他妈大熊猫都稀缺!你一个娱记爆点娱乐新闻不好吗?你到底图什么啊?”
贺洵闭了闭眼睛,终于忍无可忍地扯住对方的衣领,用力将对方掼在墙角:“少他妈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词儿定义我!我做这行也不是因为我要当什么狗屁英雄!不想干不干!都给我滚!”
“哈哈哈!你还真他妈的像个现代版的堂吉诃德,等着看吧,你迟早会为你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的!”
“......”
桌子哗啦被掀翻,一片狼藉的工作室地板上影影绰绰映出专业课老师严肃的脸。
“虽然这行的前途崎岖,但终究是在做对的事,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啊不,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不畏惧任何黑暗的记者。”
贺洵却痛苦地用双手抵住额头,蜷缩在角落,那些人用竹签穿进他的十指,浓稠的鲜血从他的鼻腔和指缝一股一股涌出来,一直淌到门外的小河。
天是黑的。
太黑了。
他有点害怕了。
“老师...我是对的吗?我是错的吧?如果我是对的,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深陷苦海?”
“我所以为的正义...真的...是正义的吗?”
我只是想要大众知道真相。
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是,为什么我却感到如此孤独。
真的...很孤独...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路上...
“洵哥,不要怕,我还在这儿,走,我带你去我家,我给你做鲜花饼。”
丁夏冰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贺洵放下手,不知何时已经身处苍翠葱茏的大山深处。
头顶阴云笼罩。
“小丁?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我在这里。”
丁夏冰穿着很简陋的灰衣灰裤,完全不像个明星了,他很轻柔地拉住贺洵的胳膊:“你受伤了,你的身上流了好多血,走吧,去我家,我给你做鲜花饼,奶奶说我做的很好吃的。”
“好。”
贺洵无意识地点点头,跟着他走。
可山路蜿蜒崎岖,前面的路一直被浓雾笼罩着,怎么也看不清,贺洵好几次都险些摔下陡峭的山崖。
走到大山最尽头的土泥屋,天上开始飘绿油油的雨,丁夏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盘鲜花饼来,端到贺洵的面前。
“洵哥,吃吧。”
贺洵想伸手拿,却怎么也看不清那鲜花饼的模样,眼前只有一团漆黑。
“洵哥,吃呀,你拿。”
“我...”贺洵心底忽然生出不可名状的恐慌,他几乎是焦急地睁大眼睛,去看盘子里那团黑乎乎的物体,“我看不清...”
丁夏冰只好将盘子端得离他更近一些:“现在呢?”
贺洵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去抓,可就在此时,他脚下的山崖却骤然塌陷下去。
轰隆!——
周围的景物开始山摇地动,他像是坠入黑洞一样极速摔进深不见底的山崖下。
山崖下的黑湖水突然变成一张熟悉的脸,是丁夏冰!!
丁夏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粗壮的绳子五花大绑,荡漾的水面也变成酒店里的白色大床。
床边站了四个牛头羊角的怪物,它们吐着猩红的舌头将丁夏冰围在中央,丁夏冰瞳孔放大,七窍溢出浓稠的鲜血,已然没了呼吸!
“丁夏冰!!!”
贺洵失控地惊叫出声,终于从床上惊醒。
他急促喘/息着,心脏疯狂跳动,四周一片静寂昏暗。喉结轻滚,干燥的血腥味涌上喉咙,他下意识往周遭看。
窗外的血红色墙蘼随风飘荡,金色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没有丁夏冰...也没有大山...他还在别墅的男佣房。
原来...是梦...
贺洵闭了闭眼,伸手抽出纸巾抹去额头的冷汗,然后从床上坐起来。
躺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正在播放媒体对于莫文进事件的直播追踪报道。
莫文进已经被捕了。
证据确凿,当即缉拿归案。
他的现任妻子唐榆和继女唐芮初自然也未能逃过媒体的围追堵截。
当然,身为亲侄子的莫世临也是。
至于当年替莫文进抹去犯罪案宗的相关涉事官员,官方对外的说法是因为时隔久远,牵扯人太多,追溯起来很困难,所以目前还在调查审理当中,不过一旦调查清楚,一定会给广大群众一个交代。
——只是时间不定罢了。
镜头给到警车前已经被铐住的莫文进,记者们举着话筒争先恐后地采访。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事件发生的经过吗?”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从一个常年从事慈善事业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除了强制性囚禁男星丁夏冰,网上还有人爆料你曾在多年前因酒后驾驶导致一对年轻夫妻当场死亡,这件事属实吗?”
“......”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一个个提问,已然成为丧家犬的莫文进似是霜打的茄子锯嘴的葫芦,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只有在一名女记者大声质问他“做这些事有感到后悔过吗”的时候,莫文进才似是应激一般猛地抬起头来,他红着眼珠子,咬着后槽牙,声音嘶哑:“我当然后悔!我就不该包养那个臭婊子!”
摄像师立刻将镜头对准莫文进的脸。
那盯着镜头的眼神中有愤恨,也有怨念,就是没有愧疚。
一丝也没有。
贺洵死死盯着手机,漠然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翳。
是的。
他没有错。
大众需要知道真相。
这些人,也得下地狱。
必须下。
*
贺洵最终还是开了一个网络账号。
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穿书这么久,他真的一点儿也没变。
不过,与其说是他圣母心泛滥,不如就像他以前的同僚指责他时说的那样,也许他更享受审判这些该死的人的时候的快感。
谁让他有精神障碍呢。
他认了。
贺洵自嘲地想。
但他暂时还顾不上经营这个新账号,因为丁夏冰在给他发过来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后就失联了,他始终没能再联系上对方。
丁夏冰手机关机,他当机立断去了公寓,可那里也已经空无一人。
既然莫文进已经被捕,那丁夏冰怎么会联系不上?
难道刚才那个梦,真的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贺洵蹙起眉,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宋流光极度活泼的声音:“洵哥!什么事啊?是不是要请我吃饭?咱们这么早出去庆祝不太好吧?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吃饭,那我也只好答应你了,我现在可是发了大财,你想吃什么?小龙虾怎么样?我知道有家店...”
“流光。”贺洵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打断宋流光兴致勃勃的计划,“你有丁夏冰的消息吗?”
“丁夏冰?被莫文进那个老东西祸害的小明星?”宋流光一顿,疑惑道,“那狗东西都被抓了,他不是应该解放了吗?怎么,你联系不上他了?”
“嗯。”
“那你等下,我帮你问问我那些狗仔朋友们有没有知道的,他们应该有在警察逮捕莫文进的时候蹲点的。”
“好,辛苦你,我现在马上去他经纪公司打探一下消息,回聊。”
“行!那你行动小心!”
贺洵挂了电话,换了件外套,随便找了个理由跟穆香芦请假之后就出了门。
他太匆忙了,以至于向来精于察言观色的他竟然也忽略了穆香芦望着他时那眼里的欲言又止。
当然,至于对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眼神,那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episode 2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