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沪城,空气溽热,沪大门口熙熙攘攘,充满了新生入学的兴奋与喧嚣,杨蓓希站在这片热闹的边缘,像一株被偶然吹落到繁华沃土上的野草,带着一丝茫然与格格不入的局促。
她手中紧握着的两件行囊,清晰地划分着她的过去与未来。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她的人生刚经历一场风暴,感觉被强行拖拽进一个肮脏泥泞的漩涡,所有的清白、努力和骄傲,都被轻易践踏。
在她几乎认命,准备收起录取通知书,跟随同乡去南方工厂打工时,高中班主任急匆匆地找到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蓓希,快跟我走,有个机会,也许能帮你。”
杨蓓希是懵懂的,甚至是抗拒的。
她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浑身还带着看不见的伤痕和惊悸,对任何“机会”都本能地感到怀疑和畏惧,被班主任几乎是半推半拉着,带到了镇上一家像样的茶馆包间里,那里坐着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女性,裴小姐。
裴景昭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气质清冷,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不像来做慈善的,更像来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她扫过杨蓓希洗得发白的校服和那双破旧的帆布鞋,流露出一丝的怜悯。班主任局促地介绍着杨蓓希的情况:父亲早逝,母亲收入微薄且明显偏爱妹妹,无力支付大学费用,但她本人成绩优异,是县状元。
杨蓓希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感到难堪。她知道,班主任局促的原因是,她并不完全符合昭晖基金会“资助贫困”的标准,比她更困难、更孤苦的孩子并非没有,她是被硬塞过来的一个“麻烦”。
然而,裴景昭听完,沉默了片刻,问她。
“你很想读书?”
杨蓓希抬头,撞上对方深邃的目光,用力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想,非常想。”
“好了,情况我了解了。”裴景昭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这个学生,昭晖基金会资助了。”
班主任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杨蓓希则完全愣住了,像被巨大的馅饼砸中,不知所措。
后来她才知道,裴小姐力排众议,亲自拍板定下了对她的资助。基金会一次性付清了她大学四年的全部学费,每月提供一千元的生活补助,这不仅仅是雪中送炭,简直是给了她一条全新的生命。
而现在,站在大学门口,她手里拖着的那个崭新的、质量极好的大硬壳行李箱,就是这份“新生命”的实体象征。里面装着昭辉基金会为她准备的入学必需品:床品、衣服、鞋子、洗漱用品、全新的文具,甚至还有一台她从未想过能拥有的笔记本电脑和新手机。
但最让她心头沉甸甸、鼻尖发酸的,是箱子夹层里的东西,一个洁白的信封,里面整齐地放着五千元现金。这不是基金会每月的拨款,是裴小姐额外塞给她的“应急钱”,让她去医院看耳朵。
信封旁,还细心放了几包不同型号的卫生巾。
这个细节,像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杨蓓希内心最深处。
那不是施舍,是一种来自同性长辈的、沉默却极其精准的体恤与关怀。
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只会抱怨和偏心的母亲,从未给过她如此细致温暖的考量。
裴小姐于她,恩同再造。
她无数次点开微信里那个神圣的名字,输入又删除,她想告诉裴小姐她到学校,想再次感谢她,绝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但最终,巨大恩情下,再多的言语都无法道尽她的感激,所有的言辞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怕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语,冒昧打扰她,让对方觉得自己很怪异。
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没有发出那条消息,将那份沉甸甸的感激与承诺,深深埋进了心底,挺直了单薄的脊背,握紧了那个承载着未来与恩情的行李箱拉杆,目光坚定地,一步步走进了沪大的校门。
沪大的校园网论坛,“新生颜值盘点”的帖子每年开学都会火爆一时,杨蓓希入学的那个秋天,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谁偷拍了一张她站在报到点前的照片,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帆布鞋边缘有些磨损,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正微微蹙眉看着手里的表格,夕阳余晖勾勒出她清晰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疏离又易碎的美感。
这张照片被发到论坛上,标题是【惊鸿一瞥今年新闻传播系新生里是不是混进了仙女?】
帖子成为热帖。
“卧槽,这骨相,这气质,是真人吗?”
“三分钟,我要这个女生的全部信息。”
“清冷感天花板,姐姐杀我。”
“感觉像是刘亦菲和年轻时的董洁结合体。”
一时间,杨蓓希这个名字,伴随着“清冷神颜”的标签,在虚拟世界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甚至拥有了几个 “颜值粉”。然而,这份虚拟世界的热度,就像投石入湖泛起的涟漪,很快便消散了,并未能真正改变她在现实生活中的任何境遇。
沪大作为本地知名学府,汇聚了大量沪城本地及周边家境优渥的学生,校园里随处可见背着名牌包、穿着最新款球鞋、讨论着周末去哪家新开业酒吧的学生。
相比之下,杨蓓希显得格格不入,她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几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和集体聚会,永远穿着那几件基础款的白衣服,背着廉价的帆布包,用着最普通的文具。在周围光鲜亮丽的同学映衬下,她那份因贫困而无法掩饰的“寒酸”,比任何小城镇来的学生都更扎眼。
那种无形的阶级差异,像一道透明的墙,将她隔绝在热闹的大学社交生活之外。
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各种各样的零工填满。不是在书店整理书籍,就是在咖啡厅兼职,或者匆匆赶去做家教。别人在讨论明星八卦、规划假期旅行时,她在计算着这个月的餐费能否再节省一点,下学期的书费还差多少。
她的生活,永远带着一种为生存奔波的仓促和疲惫,美貌或许能吸引一时的目光,却无法帮她支付生活费,更无法掩盖她眼底因长期打工和学业压力带来的淡淡青黑。
所以,所谓的“校园网轰动”,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发生在平行宇宙的、与己无关的小插曲。
回到宿舍,沪大的宿舍条件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带独立卫浴,相比许多高校已算不错。
她的三位室友都是上海本地姑娘,家境优渥,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至少是小康之上,不用为生计发愁,她们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团体,而杨蓓希,则是那个突兀的“外来者”和“异类”。
李思琪性格外向泼辣,热爱打扮,追逐一切潮流,最早拥有最新款iPhone,会用昂贵化妆品,衣服多到柜子塞不下。她会毫不掩饰地打量杨蓓希那几件来回换洗的旧衣服,发出夸张的感叹,或者当她化妆时,会“好心”地拿起一支用剩的口红。
“要不要试试?虽然是我用过的,但总比你什么都没有强吧?” 这种“施舍”背后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张萌成绩不错,目标明确,善于经营人脉,看似比李思琪温和,实则计算得更精明,对杨蓓希的排斥是出于一种“怕被拉低层次”的规避,她不会直接嘲讽,但会礼貌而疏远。
小组作业时,她会迅速和另外两人组队,自然而然地把杨蓓希排除在外。如果不得不和杨蓓希交流,也仅限于最必要的学术问题,且语气公事公办。
她会“无意间”提到某位教授开的书单需要买很多原版书,或者某个很有价值的实习机会对“综合素养”要求很高,每一句话都在无声地强调杨蓓希与她们的差距。
她担心与“太寒酸”的杨蓓希走得太近,会影响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和未来的机会。
赵晓薇性格相对温和,有时会对杨蓓希流露出一点点下意识的同情,看到她很晚才从打工地方回来,会下意识问一句“吃过了吗?”,会参与另外两人的八卦和活动,虽然不主动攻击杨蓓希,但也不会为她说话,用一种沉默的跟随,默认了杨蓓希被孤立的状态。
杨蓓希她就像宿舍里的一个幽灵。她们三人点奶茶、分享零食时,永远不会问她要不要。
她们夜聊到深夜,讨论明星、恋爱、逛街收获时,她的床铺永远是安静沉默的那一个。她甚至不敢在宿舍里多吃东西,因为她吃着一袋最便宜的面包当晚餐时,张萌惊讶地说:“你晚上就吃这个啊?怪不得那么瘦。” 语气里的惊讶比关心多,让她感到无比难堪。
杨蓓希并非不想融入,但她找不到任何共同话题,也无力承担任何额外的社交开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堵无形的墙,那是由消费习惯、生活方式、眼界见识共同构筑的阶级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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