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记录着裴景昕疯狂与坠落的滑雪视频中挣脱出来,担忧压倒了一切,他到底伤得多重?恢复得怎么样?那种不顾一切的自毁倾向,是否还在黑暗中继续滋长?
这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关切,驱使着她立刻行动,像寻找一个在暴风雪中走失的亲人。
她直接打车前往市中心金融区领航控股总部,这里是城市核心区一片被精心规划出的、闹中取静的顶级商务园区,园区最深处,临湖而立的,便是裴氏集团和领航控股的总部大楼。
它建筑主体是冷灰色的巨型钢结构与深色玻璃幕墙的结合体,线条极其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冷峻而高效的美学。它不追求高度上的炫耀,而是以一种低伏却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盘踞在地面上,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大楼四周被一片镜面般平静的人工湖环绕,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完美地倒映着这座冰冷的建筑,更添一分不真实的、隔绝于世的气息。
只有一条低调的、铺设着深色沥青的专用车道,如同吊桥一般穿过湖面,连接着外部世界与这座孤岛。主入口并非开阔的大门,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极具纵深感的巨大挑空,由冰冷的黑色金属和玻璃构成,造型如同机翼或某种高科技装置的入口,充满仪式感和压迫感。
入口处站着并非普通的保安,而是身着剪裁合体、类似特种部队作战服、佩戴着耳麦和隐形通讯设备的专业安保人员。他们眼神锐利,身形挺拔,像扫描仪一样审视着每一辆试图驶入的车辆、来访者。
整个区域看不见任何显眼的“领航控股”标识,只有在极度靠近主入口的侧方,有一面巨大的、用整块黑色花岗岩打磨而成的墙面,上面用极细的、几乎与石材同色的不锈钢字体蚀刻着公司的英文名“PIONEER HOLDING”以及一个抽象的、如同航船或箭头般的极简Logo。
进入铺着光洁如镜的意大利灰大理石的大堂,冷杉木香氛与中央空调的低嗡声营造出一种昂贵而疏离的氛围。衣着阿玛尼或香奈儿套装的白领们步履匆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
她走向那排巨大的、由深色实木和冰冷不锈钢构成的前台,三位前台小姐妆容完美,笑容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中间那位开口,声音甜美得像合成音。
“您好,我是《沪上深度》的记者杨蓓希。”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镇定,“我想拜访贵公司的裴景昕裴总。”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小姐保持着微笑,眼神在她略显旧色的西装外套上快速扫过。
“没有。但我有非常紧急且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
“非常抱歉。”对方温和地打断她,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预约裴总需要至少提前十个工作日,媒体可以通过公司官网渠道提交正式的、带有公章的采访函,并详细说明事由、采访提纲及问题列表。裴总的日程由董事会办公室统一安排,我们无法处理临时访客的拜访请求。”
“或许,您可以帮我联系一下他的助理?只需转达一下我的名字,杨蓓希,说是故人来访。”她试图抓住一丝希望。
前台小姐的笑容不变:“女士,没有预约或电子邀请函,我们无法为您联系任何一位高管,这是公司的严格规定,也是为了保障高层的正常工作不受打扰。请您理解。”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旁边需要刷卡并同时验证人脸识别才能通过的闸机。
杨蓓希站在那片冰冷奢华的光晕中,感觉自己像一个试图闯入精密钟表内部的灰尘,被毫无波澜地吹开。这里是他权力的中心,是她最先被拒绝的、最直观的堡垒。
不甘心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她去了他们曾经居住过、位于滨江的顶级豪宅江天宸阙,或许看门的保安还能认得她。
然而,小区入口的保安早已换人,冰冷的访客系统里根本查不到她的名字,她报出裴景昕的名字和具体的楼栋单元,试图证明关联。
新业主的信息跳了出来,保安警惕地看着她:“这个单元两年前就变更业主了。前业主裴先生委托中介处理,卖得急,价格比市价低了不少。您找现业主有事吗?我们可以联系确认。”
“不了,谢谢。”杨蓓希仓促后退,他连这里都急不可待地卖掉了,像是要急于抹去一段不愿再忆起的历史。
她辗转来到沪大附近,那条熟悉的林荫道尽头,曾是他们同居最久、承载了最多青春与爱恋痕迹的独栋别墅溁蔚山庄,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绿树掩映中的白色小楼,而是一片被高高的、印着房地产广告的围挡圈起来的荒地,围挡缝隙间,可以窥见焦黑的地基、几根扭曲断裂的钢筋狰狞地刺向天空,以及大片荒芜的、被野草艰难覆盖的黑土。
别墅,消失了。
她浑身发冷,颤抖着拿出手机,搜索该地址的新闻。几条本地社会新闻弹了出来:《溁蔚山庄一期独栋深夜突发大火,火光冲天幸无伤亡》《疑为电路老化引发火灾,价值数千万豪宅溁蔚山庄焚毁殆尽》
报道时间,两年前。
“电路老化。”杨蓓希喃喃自语。裴景昭对裴景昕的安全有着近乎偏执的高要求,住所所有电路系统都是顶级品牌定期检修,配备最先进的自动灭火和报警系统,“电路老化”导致整栋别墅彻底焚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非,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是他无法忍受那里面无处不在的回忆噬咬,所以用最极端、最彻底的方式,将过去连同那座房子,一起付诸一炬。
这个猜想带来的惊骇和心痛,远比单纯的“卖掉”要猛烈千倍,那是一种带着绝望和毁灭气息的告别。
她像疯了一样,试图抓住任何可能联系上裴景昕的线索。她再次拨打沈嘉树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打,已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她查到领航控股公开的投资部电话,转接多次后,终于有一个自称林琛助理的人接听,声音礼貌而疏远:“杨记者是吗?林总日程非常满,如果您没有预约,我无法为您安排。您可以将事由发送至公司官方邮箱,我们会有人处理。”
官方邮箱,那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甚至找到了一位大学时和裴景昕同在学生会、关系还算不错的学长,对方接到电话很惊讶,寒暄几句后,杨蓓希切入正题。
电话那头的热情瞬间冷却,变得支支吾吾。
“蓓希,不是老同学不帮你,是裴少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这些人,早就够不上他的圈子了,真的很久没联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别再打听了,对你没好处。”
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上麻烦。
最后,几乎绝望的她,约了大学时同寝室最要好的闺蜜方圆,方圆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生活简单,和裴景昕的世界毫无交集。
在一家嘈杂的平价咖啡馆里,方圆见到她很是开心,兴奋地聊着工作的琐事和学生的趣闻。但当杨蓓希犹豫再三,终于艰难地问出那句:“方圆,你知道裴景昕现在怎么样吗?我找不到他。”
方圆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凑近身子,压低声音,紧紧抓住杨蓓希的手:“蓓希!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还敢打听他啊?!”
“怎么了?”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方圆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远房表弟,在高级俱乐部‘云顶’做服务生,他说,裴景昕现在阴晴不定,身边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而且,他们那个圈子里,绝对、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杨蓓希’这个名字。”
不是简单的回避。
不是冷漠。
而是一条以他为中心、用恐惧浇筑的、不容逾越的铁律。她的名字,成了他世界里最高级别的禁忌词汇。
她这个人,成了他绝对排斥、甚至不允许被提及的病原体。他不仅要从物理世界消失,还要从所有关联者的记忆和话语里,将她彻底“消杀”干净。
原来,她这两年的挣扎,民生工作室的举步维艰,那些总在临界点被莫名掐断的热度,可能都源于此,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有一个强大到可怕的力量,在系统性地、冷酷地执行着这条“沉默禁令”,确保她“不能”冒头,“不能”成功,“不能”再次闯入他的视野。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匕首,狠狠地捅进她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旋转搅动。
所有的急切、所有的担忧、所有残存的一丝旧情,在这个冰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变成了一场可笑至极、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进入回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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