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舟没把握李既白会答应。
他们认识不过两天而已,除去尚不熟悉的阶段,大部分时间都不算愉快。
“可以吗?”
何筱舟正想着别的说辞,听到他这样问,颇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的样子。
何筱舟记起他做的图表,说:“不过我不太会做规划,这部分你来?”
他一口应下来:“没问题。”
办理完退票手续,李既白用地图APP搜目的地。
申州到桐陵两百多公里,坐高铁最快,也最方便。
李既白让何筱舟输身份证号买票,却被她回绝。
“你会开车吗?”
“租车去?”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除了去桐陵,你还有别的想法?”
“可能。”
“会开,但是,”李既白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如果要开车去,得先休息一下,不然很危险。”
细节很快明确,先去申州市区找家酒店,休整好之后,租辆车,买些路上可能需要的必备物品再出发。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李既白拨了个电话,对面大概就是帮他管理民宿的朋友,听上去在商讨房间根据时节调整布置的可行性和后续的经营问题。
何筱舟无心听,但有点抑制不住好奇心。
湄湾岛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以后,房价增长的速度堪比雨后春笋,甚至一度高过南岸市区,租房开民宿明显不划算,他年纪轻轻,竟在知名的旅游胜地有一处能支持开民宿的房产。
而且,人在相隔两千公里的城市读大学的情况下,怎么确定实施环节的具体做法。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陌生城市风景,待李既白挂断电话后,平声问:“临时改行程,会不会耽误你其他事?”
“不影响,”李既白朝她弯了弯唇,解释道,“民宿的琐事一直是我南岸的朋友帮忙打理的,我做线上的部分,社媒推广之类的。”
车子正好经过申州市地标性建筑,李既白点开相机,快速拍了张照。
很随意地一拍,拍完就收起了手机,转而问起何筱舟去桐陵之后的安排。
“我暂时还没别的打算。”
何筱舟好奇:“你有其他想法吗?”
李既白想了想,“没有。”
“那先去桐陵再说吧。”
和林湛相比,在相处中,李既白显然是偏被动型的。
这不太妙。
她清楚自己性格里寡淡、无趣的成分居多,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需要对方比较主动才能建立一段长期亲密关系,否则她很难突破界限,先迈出第一步。
车子急停在红绿灯口,何筱舟一个激灵,在心里叫停这种下意识的对比。
她的目标应当明确——趁这难得的机遇,在休假期间,短暂填补空缺。
等到假期结束,生活回到正轨,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这不属于长期亲密关系的范畴。
*
突逢危机后的情绪落差和接连的奔波让何筱舟的疲惫直抵临界值,进房间沾床就睡,竟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满打满算五个小时,醒来时感觉周身轻快,比窝在家里那两天断断续续睡上一整天的效果还要好。
通知栏里堆满各种工作群通知,除此之外,一刻钟前,李既白发来一条微信。
解锁时内容自动显示:醒了吗?
何筱舟丢开手机,裹进被子静躺了一会,蒙着头给李既白回消息。
“1”
他旋即发来张截图,是几家租车公司的价格和优劣势对比。
还附带结论:综合来看,选胡豆租车比较好,保险政策完善,费用也合适,而且在很多城市都有服务点,还车方便。
何筱舟深觉邀请他一起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作为执行层面的小组leader,更多时候,她在工作中担任着把控全局的角色。从项目立项、需求分析、确定开发周期,每个环节都要尽可能周全地考虑到所有细节。
诚然这项工作她已经得心应手,但是非上班期间,她对数据分析之类的东西过敏。
她想要随心所欲,不代表可以完全不考虑出行所需的硬性条件。
现在看来,李既白刚好补上了这个空挡。
即使最后没有达到目的,至少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出游“搭子”。
洗漱完毕,何筱舟下楼,和李既白在酒店大堂会合,各自办完退房直奔租车公司。
情况跟李既白提前在网上了解的大差不差,最后由何筱舟拍板,选了辆城市越野,底盘比较高,能适应多种路况。
附近恰好有家大型商超,他们目标明确只逛食品区,十五分钟后,将购置来的面包、速食、矿泉水之类的塞进后座,正式出发桐陵。
两百四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预计三个多小时,两人商定中途换一次,李既白先开前半程。
上午去酒店入住前在便利店买了块三明治垫肚子,因此何筱舟不是很饿,坐在副驾驶鼓捣车上的蓝牙。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或者歌手。”
“都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案,何筱舟连上后,直接在APP点了续播。
她听歌的偏好很杂,且没有单独分类,一股脑将听得顺耳的都塞进一个收藏夹,常用随机循环,所以时常出现前后两首歌风格迥异的情况。
李既白很快发现了这个特点。
刚播完一首躁动激昂的摇滚乐,短暂的空白和前奏后,孙燕姿的声音响起,车厢里好似一下子安静下来。
变道前看后视镜,他余光扫过去,瞟见何筱舟正斜倚在座椅里,阖着眼,但没有睡着,手指并拢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膝头。
看上去极沉静的样子,像月色下的一汪湖,却隐约可以窥见平和水面下暗藏的细微波澜。
是她给他的感觉,就和这套歌单一样,捉摸不定。
但仅是很短暂的一瞬转念,在他注意力重回前方路况后立刻消失。
*
申州去桐陵一路都是晴朗的天,路况良好,最后比预计时间还早到十多分钟。
驶出高速路段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既白坐在副驾上调手机导航,引着车子开去老城区的全民健身广场。
按他说的,何筱舟将车刹停在临停区,看他揿下双闪按钮,下车径直走向广场前的空地,有几个大爷正站在那里甩着鞭子抽陀螺。
他很自然地和其中一位攀谈起来,对方笑眯眯地停下手上动作,指了个方向。
大爷推荐的面馆藏在广场附近的老街,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一条街外的露天停车场,两人步行过去。
街道应该统一整修过,店面外的装潢和门牌基本雷同,李既白在前面引路,走了约五分钟停下来,拐进一间窄小的店里。
门头木制招牌上的名字很简单,就叫“一碗面”。
老板是位中年男人,瘦高,正站在案台前切葱。
选了进门一侧的高脚桌椅位置,能看到制作间里的煮面全过程。
李既白抽张纸巾,伸手将何筱舟那边的桌面仔细擦拭一遍,抬眼问她:“隔这么长时间才吃到,会不会有点延迟满足了?”
的确。
但何筱舟指了指制作间,说:“不过是值得的。”
老板正掀开锅盖下面条,一丛滚烫的水蒸气从锅里涌出,又四散开来,空气染上潮湿的面香。
之后是调配汤底,洒葱花,依次搁入调味品、猪油,再浇一勺高汤,面条便如细丝一般在碗里荡开,被泛油花的高汤浸透着,看着就极滑口。
仅是单纯旁观,空荡的胃好像就被那热气填满了,舟车劳顿的疲惫感尽消。
味道也和想象中的一样熨帖,两人各自沉默着吃完,惬意又餍足地在店里闲聊了会,沿原路返回停车场。
何筱舟扣好安全带,说:“租车的费用你付了,我转些钱给你吧,作为后续的开销。”
李既白思索两秒,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忘了?你之前付了笔民宿的房费。”
“不是退掉了吗?”
决定不去南岸之后,李既白就让何筱舟在APP上申请了退款。
“还是别了,我怕又看到一串零,要不我每天晚上算好具体的费用,把明细发你?”
何筱舟点点头。
提前订过酒店,就在附近,开过去大概十分钟。
仍是何筱舟的歌单,与来时不同,李既白明显更自如些,播到熟悉的曲目会跟着哼两句副歌。
等红灯的间隙,何筱舟问他:“只是没有目的随处走走,作为毕业旅行的话,是不是有点草率?”
路灯照进车窗,映着他本就乌亮的眼睛,“恰恰相反。”
他用游戏举例,“从创建角色开始,每个阶段都在走重复无聊的固定剧情,做升级任务,拣装备。”
“毕业以后,好像没有明确的任务线了,现在就有点像卡段升不上去的时候,偶然误入第三空间,没有规定路线,每一步都可以即兴发挥。”
“就算只是很短暂的一段经历,也会遇到出其不意的惊喜吧。”他这样说道。
何筱舟沉默下来,一直到办完入住,李既白在门口和她道别。
他的房间在她隔壁,门挨着。进去前,他朝她笑了笑,“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
她看着他唇角的梨涡,低声回:“好。”
洗漱过后,何筱舟躺上床,脑内一直回荡着李既白的话。
毕业旅行,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她现阶段更能感同身受的,是他说的枯燥单调的升级任务。
等八月份过完生日,她就28岁了。
还很年轻,人生仍有无限可能的年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里正在慢慢枯槁。
工作之后,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何筱舟毕业进入津海市互联网龙头大厂,岗位是算法工程师。她当初心潮澎湃地定下目标,30岁至少做到二级部门AI事业部经理,保守冲一级部门研发部总监。
然而,公司庞大的组织架构里囊括了太多全面型人才,从基层开发升到小组leader,她用了将近四年时间,下次晋升,似乎还遥遥无期。
高度重复又机械化的工作极度消耗热情,何筱舟整个人都渐渐变得麻木、消极。偏偏因为一路走来的优秀履历,身边人,包括她本人,都对她抱有厚重的期待。
但越被期待,她越是惧怕失败,沉重的包袱将她牢牢困在舒适区里,不敢轻易跨出去。
逐渐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只剩下独处时毫无意义的碎片化娱乐活动,没有社交,没有任何积极向上的内容。
她愈发束手束脚,做任何事之前都惯性先考虑投入产出比,始终绕不开她的安全区域。
畏怯进入或主动开始一段新的,稳定的亲密关系。
不再认可持之以恒努力即能成功的热血番。
也不再相信虚无缥缈的宿命论。
可当下发生的事似乎正在与过去交叠、重合。
李既白朝气满满的笑意犹在眼前,何筱舟忽然记起曾和林湛计划过的最后没能成行的毕业旅行。
她闭上眼,隐隐感觉到久违的活力在体内涌动,似有春苗在悄悄扎根。
不知过了多久,何筱舟侧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李既白很快接通,听筒里隐约传来风声,“嗨,怎么了?”
何筱舟冷静了些。只是潜意识驱使她做出的举动,她还没想好打过去要说什么。
漫长的静默后,她总算开口。
却是问了句废话:“你睡了吗?”
[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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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Day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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