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大半天，一老一少方意犹未尽地离开，李昭出门时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个路过的黑衣娘子，她带着幕笠，看不清面容，但李昭总觉得有些眼熟。
“好了好了，回府吧！”李昭不甚在意，“阿耶也该回家了吧，我甚是想念他。”
出门时被李昭丢下的冉冉早在门口等候，看到她下车，忙迎上来：“小姐，我带您回屋。”
“嗯？”李昭有些疑惑。
冉冉低声说：“伯小公子刚省亲回府，大家让我带着您早些回屋。”
李昭有些好笑：“他是什么魔头不成，我还要躲着他。”
“嗯……”冉冉俏脸一皱。
“罢了罢了，姑姑总之不会害我。”李昭转头跟覃叔告别，跟着她往里走。
冉冉还是向她解释起来：“伯小公子是二房唯一的孙辈，老夫人管不了他，小公子的父母皆在朝廷任职，也不甚管教，故而较为骄慢，您多担待。”当面说主人家的坏话，她说得小心翼翼。
没想到半路还是迎面遇上了小霸王，一辆软轿挡在路中央，上面坐了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穿戴富贵，脸蛋白嫩，正拎着个蛐蛐笼赏玩，旁边几个男侍女侍为他扇风遮阳。
发现二人，小少年直起身子，扬起嘴角，俯视着李昭，开口：“就是你吧，不明来历的小野种。”
冉冉脸色有些难看，朝他行礼：“伯小公子，奴婢奉李大家之命照料大公子千金。”
“什么千金。”少年冷哼一声，“雪叔都未成亲，谁知道这野种是哪里来的，雪叔先来心善，被诓骗了也说不定，我定要替雪叔揭穿你的真面目！”
李昭挠挠头，她的确无法证明自己是李宿雪的女儿，毕竟自己不是从他肚子里爬出来的，长相也不那么相似。都说女孩肖父，她却偏偏没有继承半点父亲的美貌。
“我阿耶呢？”她问冉冉。
“小姐，大公子一早便启程去了润州，怕是没有三五天回不来。”这也是李大家让她带着李昭先躲一躲的原因。
李昭扁扁嘴，阿耶回了家怎么就有能做的事了，留她一个孤零零的。
“喂，你自己说清楚亲身父母来处，我便放你回去，不多为难。但休要继续赖在我们李家攀龙附凤。”伯小公子不耐烦地打断。
李昭挑眉：“亲身父母我不多说，但儿子我倒是有一个。”
伯小公子惊异地瞪大眼：“自己来诓骗不成，还要带着家室？！”
“犬子顽劣，喜欢坐轿子摆排场吓唬人，这不正在我面前吗！”李昭哈哈大笑，戏谑地盯着伯小公子，眼看着他涨红了脸，大怒：“你竟敢戏耍我！砚三砚四，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两名男侍要上前押李昭的胳膊，冉冉急了，拦在李昭面前：“小公子！小姐乃是货真价实的千金之身，您这样做，李大家会动怒的！”
“姑姑最是疼我，不会因为一个野种怪罪我的。”
一个男侍要推开冉冉，她挣扎之下失去平衡，就要摔在地上，李昭伸手稳稳地搂住她腰扶起，再一掌拍开男侍，怕伤到人，她并未用力，但男侍还是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伯小公子诧异：“你们两个不是会武吗，怎么连她都搞不定？！”
李昭放下脸颊通红的冉冉，随口乱诌：“我乃天下第一高手投身到阿耶女儿身上，只为报前世恩情，你再加阻挠，我便先解决掉你。”
伯小公子竟然真的被唬住了，一时呆愣在原地，李昭趁机拉着冉冉穿过侍从，钻进盘云榭的院门。
“天哪，小姐，您好生厉害。”冉冉眼睛亮亮地崇拜道，李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只是天生力气大一些，学过些拳脚功夫，也就能吓唬吓唬侍仆。”
“奴婢立刻去禀报大家。”冉冉又想起正事，有些气愤：“小公子也太过分了。”
“随你去，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样。”李昭好笑，小少爷威胁人都没有什么力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地长大。她倒是有些在意阿耶去了哪里，阿耶刚走，便有这小公子来找麻烦，也太过巧合了。
“阿耶可有说去润州所为何事？”
冉冉摇头：“大公子直接出了门，只叮嘱奴婢们照看好您。”她掰着指头数：“出门不可晚归，不可挥霍无度，不可翻墙出门，每日需到墨书斋读书……”
“好了好了。”李昭赶紧推她出门：“你快去找姑姑吧。”
显然把冉冉赶走也无济于事，她向其余的女侍说明了情况，几人脸上都有愤愤之色，但很快变成了颇具使命感的坚定，李昭也不知道她们达成了什么共识，但洗浴后，她就被银声挟持到父亲的院中读书。
父亲的院子很大，分了几处建筑，最靠边的一座便是墨香斋，里面藏书无数，但因为主人回来又匆匆离去，并没有什么活人气息。银声看守着她，先读四书五经，李昭咂舌，看着书上的字只觉头大，她打探消息：“姑姑会罚那小子吗？”
银声很守规矩：“奴婢不知。”
李昭两天观察下来，发现四个女侍中，银声最为古板规矩，资历似乎也更深一些，做事本分。阿耶可真会挑人，银声一点都不会纵容她偷懒。
她眼睛一转：“我饿了，你去帮我弄点吃的来。”
银声果然出门去喊另一名女侍，李昭趁机把上午买回来的话本夹进论语里，等到银声再回来，她已经拿起书专心致志看起来，银声便也不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守着。
之后接连几日李昭都被守在书房中不出门，只在盘云榭和父亲的寒竹院往返，几本话本已经被她看完，她不免有些焦躁，问了女侍好几回父亲的踪迹，只是她们也不清楚。直到五日后，冉冉从主院回来，突然神情紧张地找到李昭禀报：“小姐，不好了！我刚刚从老夫人院里打听到了消息，大公子本来前日就该回来，但迟迟没有消息，今日从润州来了个随行的仆人，说是大公子在回程途中被一帮黑衣人劫走了！只留下他一个出去买吃食的幸免于难，匆匆赶回来报信。”
“什么？！”李昭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什么书不书的，随便捞了件外袍就朝主院去。她这几日也差不多清楚了府里的布局，直直去找老夫人，一边疾走一边穿外袍，冉冉和银声在后面小跑着追。
老夫人所在的厅堂门口有两个侍卫要拦她，她一把推开，直直进门。堂里只有老夫人和李大家，还有陈管事与不认识的几个侍从，见她闯进来甚是诧异，还没等她们开口，李昭便急问道：“我爹在哪里失踪的！”
李大家神色冷静：“你先坐下，阿兄现在应当还是安全的。”
“快点告诉我！我去寻他，也好过在这里干坐着！”李昭愤怒道。
老夫人冷冷开了口：“你凭什么去寻？坐下。”
李昭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眼看老夫人隐隐有怒色，李大家连忙去扶她：“娘，您别气，昭丫头也是担心宿雪，关心则乱，我们要找宿雪也要有方向不是。”
老夫人闭上眼睛平复呼吸：“还不是过去造的那些孽！我早说年轻气盛使不得，要他在家修身养性，才能安稳度日，他非要跑出去招惹那些是非！我李家本就受圣人忌惮，此事一出……咳咳……”她气得咳喘开来。
李昭听着这些话，神色更冷。她直直地问老夫人：“是不是京城的人劫走了阿耶？”
老夫人放下掩口的帕子，看着她毫不客气的桀骜目光，怒气更加翻涌：“倔驴模样！跟宿雪一模一样！真是虎父无犬女，你们两个都要造反呐！”
李昭轻扯嘴角：“我跟阿耶可不像，我与母亲才更像吧？”
老夫人的神色瞬间僵住，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昭，从回府到现在，她只当李昭是个年幼无知、未受雕凿的乡下孩子，此时她说出的话却让她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
李大家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望着二人，叹了口气，上前要抚摸李昭的脑袋，却被她一把拍开，用同样警惕的目光盯着。她收回手，无奈道：“应当是京城的人。仆人在他们的衣服上看到了芍药状的刺绣。”
李昭转头就要走，李大家着急地要喊住她：“你要一个人去找他不成！宿雪临走前让我们照看好你，切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你且在家等着侍卫的消息！我已一路往京城打点准备拦截那群人了！”
李昭头也不回，门口的侍卫依旧没能拦住她，她一扭身躲开侍卫的手，便跑得无影无踪。
李大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也有些颓然地坐下，她求助地望向老夫人，虽然已经成了李家的掌权人，但在这位真正经历过铁血政变的陵国夫人面前，她依旧是那个需要母亲来安心的小女儿。
老夫人闭上了眼，神色哀伤，她握住女儿的双手，叹息：“一步错步步错，安逸富贵困不住她，我们关不住她……我早该想到的。”
两人一时无言，李大家看着母亲衰老的面容，忧伤逐渐变成坚定，她反握住母亲的双手，道：“娘，我也该退场了，我们都该退场了，这已经是她们的时代，放手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老夫人目光怔愣，陈管事上前来为她递上热茶，她看着茶水里的倒影，仿佛看到了一张年轻锐气、英姿飒爽的面容，茶抹刮散了倒影。迟迟不来的秋天似乎在此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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