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池面吹来,卷起一片枯叶打在我脚边。我伸手按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若瑶蹲着替我整理衣袖的手突然僵住,她盯着我腕内侧那道旧疤,眼里有光闪动:“师父,你以前是不是……救过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在山门外?”
我没答话。三百年前的雪崖,残铁入怀的小女孩,早已被岁月掩埋。可她问得那样认真,像是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苏醒。
她刚要再开口,右臂猛然一颤,整个人蜷缩下去,额头抵在石阶上,呼吸急促起来。那道魔纹正沿着皮肤蔓延,像烧红的铁丝嵌进肉里。
我一把将她扶开,掌心贴她后背,灵力缓缓送入。她抖得厉害,牙齿咬出声音,却没叫疼。
“回屋。”我说。
她点头,扶着墙站起来。我们刚迈进门槛,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小弟子端着木托盘站在外面,脸上还带着笑:“冷长老,这是今日的药膳,掌门吩咐多加了补气的……”
话没说完,若瑶猛地抬头。
她的眼睛黑了一瞬。
一股阴风自屋内卷出,直扑那小弟子面门。他连退三步,托盘摔在地上,瓷碗碎裂,汤药泼了一地。他张了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往后倒去。
我纵身接住他肩膀,指尖探脉——经络震荡,气血逆冲,但未伤根本。
“出去。”我对他说。
他脸色发白,想挣扎起身,却被我按住肩头。
“别说话,闭眼调息。”我取出一枚银针,点在他眉心。他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屋外安静下来。我转头看向若瑶。
她跪在角落,右手死死掐住左臂,指节发青,额上全是冷汗。那魔纹已爬到脖颈,皮下隐隐透出暗红。
“师父……”她声音发抖,“我刚才……看见一团火,往我脑子里钻……控制不住……”
我没走近。我知道现在任何触碰都可能激起反噬。
我走到案前,抽出三枚长针,以指力钉入地面,布成三角阵形。寒气自阵中升起,将她圈在其中。
她喘着气,抬头看我:“别锁我……我能撑住……”
我没应声,从怀中取出玉佩,按在阵眼上。符文亮起,束缚之力渐强。她身体一沉,跪倒在地。
“对不起。”我说。
她咬着唇,没再说话。
我俯身将她扛起,往外走。她轻得像片落叶,呼吸贴在我颈侧,滚烫。
天快黑了。寒潭在禁地边缘,通往那里的小路被荒草盖住大半。我走得不快,每一步都留意她体内灵流的变化。中途她抽搐了一次,我停下,用针稳住心脉,继续前行。
到了潭边,水黑如墨,雾气浮在上面,不动。寒意刺骨,连呼吸都带出霜。
我解下腰带绑住她双臂,又用一道符纸封住她口舌,防止魔气外泄时伤及自身。她睁着眼,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将她慢慢放入水中。
水没过胸口时,她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抠进我手臂。我咬牙没松手,继续往下沉。
直到她整个人浸入潭底,我才撤去符力,任寒气自行运转。七十二式针灸术的最后一式“断念封脉”,需借极寒之力封住主经,只留一线识海不灭。我指尖凝力,连点她背后七处穴道,每一针落下,她身体就轻颤一次。
最后一针扎进尾椎,她终于安静了。
水面恢复死寂。雾气缭绕,看不出底下是否还有活物。
我坐在岸边守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我起身,脱去外袍,踏入潭中。
水冷得像刀割。我潜到底部,看见她蜷在石缝间,脸色青白,睫毛上结了细霜。她左手紧贴岩壁,指尖有血痕,歪歪扭扭刻着六个字:
**师父,我控不住**
我伸手抚过那行字,指尖沾了血,温的。
她还在醒着,用尽力气留下这句话。
我闭了闭眼,将她抱出水面。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冷得发麻。我用针渡了些暖意给她,才把她轻轻放在岸边石台上。
她没睁眼,呼吸微弱,但魔纹已退回右臂,颜色也淡了。
我坐在她旁边,等她缓过来。
太阳升到头顶时,她手指动了动。
我没叫她,只把水壶递到她唇边。她喝了几口,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在潭底,梦见一个女人,穿紫衣,站在我面前,说‘时辰快到了’。”
我没问是谁。晏紫苏的名字,我不敢提。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师父,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伤人……”
“那就别再靠近我。”我说,“等你能控制它之前,别叫我师父。”
她愣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
我没擦,也没看她。
傍晚我去了北崖观星台。
那里原本是太上长老测算天机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座残破石台。我靠着断柱坐下,仰头望天。
紫微星本该在中天最亮的位置,此刻却被一层灰翳遮住,光晕浑浊。旁边辅星偏移了半寸,轨迹紊乱。
我记得她说过的话:“紫微晦,血魔出。”
那时我以为是传说。
现在我知道,不是。
我摸出怀中的玉佩,它贴着胸口的位置又开始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我把玉佩摊在掌心,对着星位比对——它的纹路与紫微星周围的星轨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道弯曲的裂痕,正好对应北斗第四星的偏移角度。
这不是巧合。
若瑶触碰它时会痛,是因为她的脉象与这玉佩原本的主人不合。而我能用它开启秘卷阁,是因为我的血与它融得进去。
但它不该这么烫。
除非……有人正在远处催动某种仪式,试图唤醒它。
我攥紧玉佩,站起身。
寒潭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坠水。
我回头望去,只见潭面波纹未散,雾气却裂开一道缝隙,隐约露出底下若瑶的身影——她正仰面漂浮,双手交叠在胸前,姿势像在祭拜。
不对。
她是被什么力量托起来的。
我转身往山下走,脚步加快。刚踏下三级台阶,玉佩突然剧烈震动,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我低头一看,那“青冥”二字竟渗出一丝暗红,像血刚干涸的颜色。
我停住脚,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低声说:“若瑶撑不住,我便不能再等。”
山风卷过石台,吹起我残破的衣角。
潭底的孩子正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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