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神色匆匆冲回客栈，他满脑子想着灰合的事，没注意到店家看向他时欲言又止的怪异神色。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正要推门，突然，一股没来由的心慌袭上心头。下一秒，房门“轰”地一声被从内打开，陆亭一眼就看见正坐在屋内的那个人，周游方！
陆亭浑身一僵，没有半分迟疑，转身就往外跑。可他刚迈出两步，一道黑影便从屋内疾射而出，手腕被猛地攥住，一股蛮力将他往怀里狠狠一带，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
周游方将他死死箍在怀里，铁臂如锁，任凭陆亭在怀中剧烈挣扎，始终不肯松开半分。
“不愧是沧澜剑派的首席弟子，好本事，竟然能从雪衣教里跑出来。”周游方声音低沉，有一些嘲讽又有一丝紧绷。
陆亭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拼尽全力扭动身躯，可这两日呕吐不止，力气虚耗大半，哪里敌得过周游方的力道？挣扎了半晌，也只能徒劳地绷紧身子。
他紧抿双唇，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似不相干，却憋了许久的话：“你为什么要和突厥结盟，进攻中原？
“嗯？”周游方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稍一思忖，便了然笑道：“你是为了这个才逃的？是过来报信来了？”
明显的，听到陆亭本意并非离开自己，周游方声音带上了笑意：“什么结盟？不过是那突厥人求上门来，想让我派些人手相助罢了。他们前些年进攻中原被一群江湖人拦了回去，方才找上我。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不帮了就是了。”
陆亭狐疑地看向他，没想到他能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周游方见他这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雪衣教本就是西域圣教，帮不帮阿莫突，全凭我心意。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
见他神色笃定，不似作伪，陆亭暂且压下疑虑，选择相信他。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就在这时，陆亭忽然感觉到腹中轻轻一动，与此同时，周游方拢在他腹部的手也恰好感知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两人一个低头看向小腹，一个抬头望向对方，目光正好撞在一起。周游方眼底瞬间漾开浓烈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而陆亭，脸上泛起薄红，既有羞恼，又有几分无措。他想质问周游方关于孩子的事，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游方察觉到他的局促，语气放得愈发轻柔，生怕吓到他似的。他知道陆亭已得知怀孕的事，可陆亭自见面后始终未曾发问，这便给了他转圜的余地。
“你莫生气。”他轻轻抚着陆亭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我知道这孩子并非你所愿，全是我一厢情愿。我太怕你离开我了，才想出这么蠢的法子，想让孩子拴住你，这都是我的错。”他顿了顿，故意抛出早已备好的“退路”，“你若实在不愿要他，也无妨。这回下山，我已把你看病那老大夫的师兄带来了，他定能帮你妥善处理。”
周游方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深知陆亭心善，对亲骨肉更不可能狠心，故意将“打掉孩子”的选择权摆到明面上，料定他会犹豫纠结，最后终究舍不得。
可他没想到，陆亭几乎没半点迟疑，抬眼看向他，语气坚定：“好，那就请那位老先生过来，我不想要这孩子。”
话一出口，周游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陆亭怎么真的答应了？
陆亭心里并非毫无波澜，甚至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舍，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男子，如何能生孩子？即便生下来，他又该如何带着孩子回沧澜剑派？与其日后陷入两难，不如趁现在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而他此刻也终于明白，周游方之所以能精准找到自己，想必是借着那老大夫师兄的线索一路追来的。
周游方一时被架住了——他好不容易才让陆亭怀上孩子，怎么可能真让他打掉？可话已出口，又不好当场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
他吹了一声清脆的呼哨，片刻后，一只矫健的苍鹰从窗外飞了进来，稳稳落在桌案上。周游方松开抱着陆亭的手，伸手摸摸苍鹰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盖子让苍鹰闻了闻。苍鹰仰头长唳一声，振翅飞了出去。
“罐子里是那老头的药材碎屑，让它闻过气味，就能循着踪迹找到人。”周游方随口解释了一句，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他得想办法，不能让陆亭放弃这个孩子。
没过多久，客栈门外便传来两个老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个声音洪亮，一个语气沉稳，正伴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教主！教主！”声音洪亮的那个还没进门就率先喊道，“陆少侠找到啦？快让我摸摸脉！”
话音落下，人也进了屋，陆亭抬眼一瞧，看到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红润得发亮，鼻尖更是红通通的，像个熟透的樱桃，正是老大夫提过的师兄；跟在后面的，便是那日医馆里的老大夫。
红鼻子老头一眼瞅见陆亭，眼睛瞬间亮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自顾自搭起脉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唔，脉象沉稳有力，胎象稳固，不错不错！就是稍显疲惫，补补就好，不算大事。”
他说话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陆亭被这酒气一激，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捂着嘴当场干呕起来。
“哎呦！吐得这么厉害！” 红鼻子老头毫不在意，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老头子给你开副安胎药，喝两剂就顺当了！” 说着就要去拿纸笔开方子，却被陆亭伸手拦住。
“我——呕——我要打了他——呕……” 陆亭呕得撕心裂肺，话都说不连贯。
“什么？！打了？！” 红鼻子老头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转头看向周游方，一脸茫然无措，“教主？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亭浑身发软，周游方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免得他站不稳，同时转头给红鼻子老头挤眉弄眼，递了个隐晦的眼色。
红鼻子老头何等精明，瞬间心领神会，忙改口道：“哦哦哦，行行行！打……打就打！那你等会儿，我重新开个方子！” 说着飞快地写了张“堕胎方”，递给身后的老大夫。老大夫接过方子，也不多问，转身匆匆回医馆抓药去了。
等陆亭止住呕吐，煎好的药也端了上来。周游方亲手递到他面前，碗中汤药泛着深褐色泽，一股清苦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却奇异地带着几分安神的舒缓气息。
陆亭闻着气味，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周游方见状，故作不满地挑眉：“怎么，我还会害你不成？”
“这不就是你害的？”陆亭撇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周游方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陆亭不再多言，低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周游方见他喝完，连忙柔声哄道：“既然药也喝了，随我回雪衣教好不好？”
一旁的红鼻子老头见两人低声私语，捂着嘴偷笑几声，悄悄退了出去，识趣地留出空间。
陆亭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他：“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有两件事必须办妥。一来我离师门已久，得回去报个平安；二来西郡郡守通敌突厥，我实在放心不下，想留在这里多观察几日。等这两件事了结，或许……或许我可以去陪你。”
周游方心头泛起一阵酸意——他早知道陆亭心怀天下，如今能在他心里占得一席之地，已是不易。可他周游方的性子，哪里肯只满足于此？他要的，是陆亭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
这边心思流转，那边陆亭已察觉不对。他虽没怀过孕，却也见过怀身孕的妇人，知晓堕胎药下肚后该有的反应。可这碗药喝下去好一会儿，他除了嘴里的苦味，竟无半点异样。他猛地抬头，质问道：“方才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周游方一把将他扣进怀里，避而不答，只低声劝道：“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易，你怎么忍心不要他？”
“你又骗我？！”陆亭怒声欲斥，身子却突然一软——周游方指尖已点中他的穴道。他浑身无力地瘫在对方怀里，只剩满眼的气恼。
“乖，别闹。”周游方声音温柔，动作却不容置喙，用厚重的斗篷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就向客栈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正巧遇上一伙汉人打扮的汉子进店，为首之人目光锐利，正是灰合。他一眼认出周游方，连忙恭敬拱手：“周教主。”
周游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径直向外走去。
灰合的目光落在他怀里裹得严实的人影上，虽看不清面容，那身形却莫名眼熟，像极了方才在郡守府见到的那人。
等周游方走远，灰合招手唤来手下：“你瞧周教主怀里的人，是不是方才郡守府里那个汉人？”
那属下恰好见过陆亭一面，连忙回道：“回小王爷，属下听说数月前周教主从中原带回一个男子，日夜形影不离，瞧这身形，想必就是他。听闻名叫陆亭。”
“陆亭……”灰合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名字。看来我与周教主，倒是喜好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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