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事，瞒着为师。”夜轻吟眸光清冽，似能洞穿人心，静静落在叶雨寒身上。
叶雨寒心头一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师尊……莫非知晓了她遗失书册之事？她目光游移，不敢与之对视，声音细若蚊蚋，底气不足地辩解：“没、没有啊……”
夜轻吟向前一步，莲步轻移，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语气却平淡无波：“哦？那你的心爱之物，为何会落在为师处？”说着，手腕一翻，那本熟悉的、边角已有些微磨损的书册便出现在她掌心，被轻轻搁在身旁的檀木小几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叶雨寒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险些涌出的泪意霎时退去，化为灿烂笑颜：“师尊！您找到我的书了！”可话一出口，喜悦便被更大的惶恐取代——那书里……写满了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师尊她……是否已然看过？
恰在此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掠过，调皮地掀动书页。纸张哗啦作响，最终停驻在某一页，一张折叠整齐的浅色笺纸从中滑出，摊开在两人面前。
其上，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赫然正是：“师尊是水中月，镜中花，是我心之所向，亦是我触及不到的存在……”
叶雨寒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仿佛晚霞烧到了极致，头顶几乎要冒出羞赧的热气，她手足无措，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夜轻吟目光微斜，掠过纸上的字句，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问道：“你……心悦为师？”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击溃了叶雨寒最后的心防。泪水瞬间决堤，她哽咽道：“师尊……我是喜欢您，求求您，别赶我走，好不好？”她胡乱抹着眼泪，模样可怜又委屈，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小兽。
夜轻吟看着她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小家伙将心意藏得这般深，竟是怕这个。也是，世间哪位师尊，会坦然接受弟子这般悖逆伦常的情愫？
但银月长老是她的师尊，她夜轻吟，却不仅仅是她的师尊。
就在叶雨寒泪落如雨，以为即将被厌弃时，夜轻吟却定定地看着她，清晰而郑重地说道：“吾亦心悦于你。”
叶雨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人，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师尊刚才……说什么？”她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夜轻吟唇边漾开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眸光温柔似水，重复道：“吾说，吾心悦于你。”
巨大的幸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不安与惶恐。叶雨寒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近乎痴傻的笑容。
夜轻吟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心中柔软，却忽然想起幻焉那放肆的一吻，心下微醋。趁着她兀自沉浸在狂喜中发呆，她倾身上前，极快极轻地在那曾被觊觎过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如羽毛拂过，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意味。
叶雨寒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耳根红得滴血，羞赧地垂下头，声音细若呢喃：“师尊……之前……也亲过我这里呢……”语气中带着一丝甜蜜的嗔怪。
“哦？何时？”夜轻吟挑眉，她确信自己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叶雨寒脸更红了，扭捏着小声解释：“就是……就是幻焉抓走我的那条船上……”
夜轻吟瞬间明了。定是那幻焉用了幻术，让雨寒误以为是自己亲了她。原来……从那时起，这份情愫便已在她心中种下了么？
她转头望了望窗外，月色已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语气恢复一贯的清淡，转身离去。
叶雨寒躺在床榻上，脸上的热意久久未散。师尊亲她了！师尊也说喜欢她！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幻梦。她捂着发烫的脸颊，忍不住在锦被里滚了一圈，又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快乐的低笑声，直至后半夜，才带着甜甜的笑意沉入梦乡，竟是破天荒地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夜轻吟等到午时才见小徒弟揉着眼睛出现，心下担忧：莫非是复生之初，神魂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故而嗜睡？用膳时，便忍不住频频为她布菜，不一会儿，叶雨寒碗中便堆起了一座小山。
“师尊！够了够了，太多啦，真的吃不下了！”叶雨寒看着碗里冒尖的佳肴，连忙摆手求饶。
夜轻吟这才悻悻停箸。
是夜，万籁俱寂。
（夜姑娘，有一事，需提醒于你。叶姑娘天命所限，寿元仅至三十。她亡故时是二十有六，如今……她仅剩四年光阴）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无法……延续么？”夜轻吟的心猛地一沉。
（天命如此，不可违逆。）
刚刚才得偿所愿，转眼便被告知欢愉仅剩四年！这简直是一场残酷的玩笑！
“她不是你的有缘人吗？你便忍心看她芳华早逝？”
（非是我不忍，夜姑娘，是你不忍。）声音一针见血。
“即便回归神界，动用神力，亦无法可想？”
（无能为力。）
这要她如何接受！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接下来的几日，夜轻吟虽依旧陪伴左右，却明显心事重重，再无那日的亲昵举动。叶雨寒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忐忑与失落，甚至开始怀疑，那夜的告白与亲吻，是否只是自己思念成疾生出的一场幻梦？
终于，她按捺不住，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寻到了独自凭栏饮酒的夜轻吟。
“师尊……”她挨着她坐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您不是说……喜欢我吗？”
“是，我心悦你。”夜轻吟颔首，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月影。
“那……您为何……不再亲我了？”叶雨寒鼓足勇气，问出了萦绕心头许久的疑问。
为何？因为只要一想到她仅剩四载寿命，巨大的绝望便淹没了所有旖旎心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痛与不舍。
夜轻吟转眸，深深望入她清澈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雨寒，我有一个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你……仅剩四年寿元。”
师尊的神情严肃，绝非玩笑。
“是……那位赠书的前辈告知师尊的吗？”
“是。”
叶雨寒沉默了。短暂的震惊与茫然过后，她很快释然。自己本就该是个已死之人，如今多活的每一日都是恩赐，能得师尊倾心相爱，已是奢求，她还能再贪求什么呢？
她抬起头，望着夜轻吟，眼神清澈而坚定，甚至反过来安慰道：“师尊，没关系。剩下的时间，雨寒每一天都会陪着您，寸步不离。若我离开后，您觉得伤心……那便把我忘了吧。”
夜轻吟心中一痛，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叹息道：“傻姑娘，为师怎么会忘了你。”
“我不想师尊伤心……”她闷闷的声音自怀中传来。
“所以说你傻，”夜轻吟无奈低笑，声音带着化不开的怜惜，“即便伤心，也不会忘。你早已刻在这里了。”她执起叶雨寒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翌日，夜轻吟留下一封简短书信，便带着叶雨寒悄然离开了飘渺峰，云游四海而去。
世间还有许多风景她们未曾并肩看过，飘渺峰的二十年，怎够镌刻这情深缘浅？
她们在繁华城镇流连，尝遍美食，看尽烟火；又去人迹罕至的秘境探幽，观云海日出，聆星河低语。她们甚至去了一趟妖界，探望旧友。九尾狐依旧慵懒，最爱摊在日光下打盹；小花已长高许多，到了叶雨寒大腿的位置，被九尾照料得很好。
在妖界盘桓数日，她们再次启程。
清澈溪流中，叶雨寒赤着双足，裙裾高高挽起，兴奋地指着水中游鱼：“师尊！我抓鱼给您烤着吃！”
可惜鱼儿没抓到，她反而脚下一滑，惊叫着跌入水中，成了落汤鸡。夜轻吟忍俊不禁，上前扶她，却被顽皮的小徒弟撩起的水花泼了满身。两人相视一愣，继而笑作一团，清脆的笑声惊起了林间飞鸟。
夜晚宿在野外，夜轻吟总是侧卧于叶雨寒身旁，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安心睡，为师守着你。”
然而，叶雨寒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惑。师尊口口声声说爱她，可除了那次脸颊的轻吻，再无更多亲密举动，与话本中描述的恋人缠绵悱恻截然不同。甚至有一次，她鼓足勇气，趁其不备想要吻上那淡色的唇，却被微微偏头避开，只堪堪擦过唇角。
她不禁怀疑，师尊或许只是怜她寿数无多，哄她开心，那份爱意，并非她所渴望的男女之情。但转念一想，能与师尊相伴这最后时光，已是莫大幸福，不该再奢求更多。
四载光阴，弹指即逝。叶雨寒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愈发嗜睡。
最后一日，她们并肩坐在开满无名野花的山崖上，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叶雨寒将头轻轻靠在夜轻吟肩上，气息微弱：“师尊……我有些困了，睡一会儿……好吗？”
“睡吧，”夜轻吟揽紧她，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为师在。”
叶雨寒唇角含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缓缓闭上双眼，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无数莹白光点，如同流萤，随风四散，融入苍茫暮色，再无踪迹可寻。
自此，世间再无人知晓银月长老与其徒下落何方。只余一段似真似幻的传说，在风中飘零。
————
神界，万年不变的清冷宫殿中。夜轻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空茫寂寥。她望着殿中一方空无一物的白玉地面，久久不语。
夕冉想来探问关于那位让她万年冰心微融之人的消息，却在殿门外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徘徊良久，终是不忍打扰，悄然退去。
夜轻吟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清冷，孤寂，仿佛关于叶雨寒的一切，真的只是神生漫长岁月中一段微不足道、终将逝去的美梦。梦醒了，她也该回归原位。
并非不爱，而是那失去的痛楚太过锐利，让她没有勇气去全然投入，去面对注定到来的永诀。她该如何承受，刚拥入怀的温暖，转瞬便冰冷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的确不记得神族有叶雨寒此人。她曾试图追问那虚空中的声音，然而，这一次，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那个指引者，仿佛也随着叶雨寒的消散而彻底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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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一处云雾缭绕、仙葩盛开的温暖殿阁内，一位容颜娇美、气质柔婉的姑娘眼睫微颤，缓缓自沉睡中苏醒。床边，守着两位风姿绰约、眉目间蕴藏着强大神力的女子。
见她醒来，两位女子面露欣喜，柔声唤道：“雨寒，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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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冉终究放心不下，强拉着夜轻吟离开宫殿，美其名曰散心，唯恐她在寂静中生出心魔。
夜轻吟意兴阑珊，漫无目的地在神界漫步。经过一方莲池时，只见池内仙莲灼灼盛放，清雅绝伦。她心不在焉地踏上汉白玉石桥，正与一名低首匆匆走过的女子擦肩而过。
一缕极其熟悉、刻骨铭心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过鼻尖。
夜轻吟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望去——
那女子的身影已消失在缭绕的云雾深处，唯余裙裾一角翩然的模糊残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独属于某个人的淡淡甜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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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刹那芳华证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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