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的寝宫华美精致,西侧的凉亭清幽雅致,言卿月已悄然探寻许久。触目所及,宫墙巍峨,无形的屏障如同巨大的琉璃碗,将整片宫苑倒扣其中。屏障之外,是永无止境的、翻滚不休的浓雾,遮蔽了一切窥探的可能,也断绝了任何外物闯入的路径。
她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蝶,徒有振翅之力,却无翱翔之空。如今,唯有最西侧那片未曾踏足的区域,或许藏着一线未知的变数。
自凉亭出发,言卿月敛息凝神,向西而行。路径幽深,廊回路转,她并未再次深入探查蓝醉音可能所在的那些华丽殿宇,也未感应到其具体方位。或许她正在某处深殿静修,或许……就在西侧等着自己。念及此,言卿月心弦绷紧,十二分的警惕提至顶点,在这完全陌生且受制于人的领地,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行至西侧尽头,景象与东侧的恢弘大相径庭。此处亦有一座宫殿,规模却明显小巧许多,且透着一股被时光侵蚀的陈旧感。琉璃瓦上蔓延着厚厚的翠绿藤蔓与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汉白玉的石板缝隙间,倔强的杂草探出头来,显出一种荒疏寂寥之美。
天色愈发昏暗,星月之光难以完全穿透此间浓郁的灵雾,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并非寻常寒意,而是一种至精至纯、仿佛源自九幽地底的极阴寒气,丝丝缕缕,诱人深入。
言卿月循着那寒气的牵引,步入一片精心布置却又显野趣的景观之中。奇石嶙峋,花草繁茂,一泓清泉自石缝中汩汩涌出,沿着一侧陡峭的石壁形成一小段银练般的瀑布,水声潺潺,更衬得四周寂静异常。
鬼使神差地,言卿月径直走向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太湖石,指尖精准地按向一处毫不起眼的凸起。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如同白日里为蓝醉音洗手作羹汤时的熟稔,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无法解释的肌肉记忆。
忆起蓝醉音那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言卿月心下凛然。她们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深刻却被她遗忘的纠葛。可任凭她如何搜刮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都寻不到半分与蓝醉音相关的痕迹。这纠缠,从何而起?
机括轻响,眼前景物如水波般晃动,一个隐蔽的传送阵法悄然启动,柔和的力量包裹周身,下一刻,她已置身于一片幽暗的地底空间。
地下的构造依旧延续了地面的精美风格,白玉为阶,明珠嵌壁,只是装饰之物明显稀少,显得空旷而冷清,那至阴寒气在此处愈发浓烈精纯。
寒气如潮水般涌来,言卿月却觉灵台一阵清明,体内冰系灵力竟自发运转,欢快地吸收着这同源的能量,先前因雷劫和禁锢带来的滞涩感都减轻了不少。
她收敛心神,小心翼翼朝寒气的源头探去。拨开一道由千年冰髓珠串成的坠帘,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裹挟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的声音,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酷刑的折磨。
言卿月心下一紧,加快步伐。绕过一面巨大的屏风,视野豁然开朗。中央赫然是一张宽大的、不断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玉床。未及细看,一道身影快如鬼魅般袭至近前!一只滚烫如玉却又力大无穷的手猛地扣住她纤细的脖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将她狠狠掼压在冰冷坚硬的玉璧墙面上!
“呃!”后背剧痛袭来,言卿月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要害受制,她下意识运转灵力想要挣脱,双手用力去掰扯颈间那只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如渊如狱,她那点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此时的蓝醉音,与白日里那个温柔含情、甚至略带撒娇意味的女子判若两人!她墨发凌乱披散,那双总是蕴着潋滟水光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狂躁的猩红与骇人的凶戾,仿佛一头失控的远古凶兽。
指下再次发力,言卿月顿时呼吸窒碍,眼前阵阵发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挣扎的双手渐渐脱力,软软垂下,却在即将坠落的那一刻被蓝醉音另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抓住。
颈间的钳制骤然松开,言卿月如同离水的鱼,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而她的双手,依旧被蓝醉音牢牢攥在滚烫的掌心。
蓝醉音的神态似乎有片刻迷茫,她牵着言卿月冰凉的手,近乎虔诚地将其覆盖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依恋地、反复地蹭着那能缓解她灼痛的凉意,发出一声满足又痛苦的喟叹。
言卿月惊魂未定,视线下意识随着动作扫过蓝醉音——只见她周身仅着一件素白纱衣,衣带早已在方才的挣扎中松垮散开,滑落至手肘,露出大片莹润泛着粉色的肌肤,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惊心动魄的诱惑。
言卿月脸颊“轰”地一下烧得通红,视线如受惊的雀鸟般慌乱逃窜,最终只能死死定格在蓝醉音那双依旧混乱的眼眸上,再不敢移动分毫。可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却已深深烙进脑海,挥之不去。
“月儿,你的手还是这么凉……”蓝醉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句话将言卿月的注意力拉回。她这才惊觉,蓝醉音的手和脸烫得惊人,像一块灼热的炭火,想必身上更是如此。这绝非正常体温。蓝醉音仿佛寻求更多凉意,整个人如同藤蔓般缠附上来,滚烫的脸颊紧紧贴上言卿月微凉的脸侧,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轻如梦呓:“月儿,你的身体也是凉的……真好,和我的寒玉床一样凉……”
她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急切地寻找能缓解灼烧的寒冰。而言卿月恰是那块冰。她越贴越紧,手臂环住言卿月的腰肢,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彼此揉碎融合。那失控的热度与力量中,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几乎要冲破理智枷锁的疯狂。
“蓝醉音!你到底怎么了?”言卿月又惊又疑,顾不得此刻暧昧到极致的姿势,焦虑地问道。这绝非寻常状态,白日那个强大的仙人是绝不会如此失控的。
“唔!”
回应她的是一个突如其来、带着灼热气息和绝望意味的吻!猛烈、霸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掠夺意味,瞬间攫取了言卿月所有的呼吸和思绪。
言卿月脑中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羞愤交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蓝醉音推开!
蓝醉音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倒在地,光滑的脊背甚至重重磕在坚硬的寒冰玉床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涣散空洞,如同被遗弃的孩童,失落地喃喃低语:“月儿……你为何……总是要离开我?”
言卿月捂着仿佛被烙铁烫过的唇,心脏狂跳,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跌跌撞撞奔回寝殿,重重关上房门,扑倒在锦被之中,一夜无眠,脑海中反复交织着那双猩红的眼、滚烫的触感、以及那句破碎的诘问。
翌日正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蓝醉音悄然而至,面色依旧带着一丝倦怠的苍白,眼底藏着几分小心翼翼与浓重的愧疚。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沿,望着背对她侧卧的言卿月,声音低柔得近乎讨好:“月儿……昨夜,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言卿月紧闭双眼,羽睫却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身体僵硬如石,拒绝给出任何回应。
“月儿,我平日……并非那般模样。”蓝醉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艰难,“只是在寒玉床上疗愈旧疾时,偶尔会……神志昏沉,难以自控。我最怕……最怕的便是会在不清醒时,伤了你分毫。”
榻上之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已然熟睡,又仿佛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蓝醉音犹豫了片刻,轻轻伸出手,试探性地摇了摇她的手臂,语气带上了几分哀恳:“月儿,你别不理我,好不好?若是生气,你打我骂我都成,只是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
她摇了好久,言卿月终于猛地睁开双眼,眸光清寒如冰刃,直直刺向蓝醉音,出口的话语淬着冰冷的锋芒,字字诛心:“我想离开这里。”
蓝醉音脸上那抹强撑的、小心翼翼的笑意瞬间冻结,僵在唇角。她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瞳孔微微收缩,握着言卿月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我想离开这里。”言卿月毫不避讳地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你不能离开。”蓝醉音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消失无踪,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为什么?”言卿月逼问。
“外面的世界……远不及此处安宁美好。”蓝醉音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有些缥缈。
“可我觉得这里不好。”言卿月步步紧逼。
“为何?”蓝醉音转回视线,眸中是真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她倾尽所有给予最好的一切,为何换不来她片刻留恋?
言卿月直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针,一字一句道:“因为这里有你!”
蓝醉音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这句话狠狠刺中,眼神骤然溃散开来,狼狈地避开了那直击灵魂的视线。她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指尖微微发抖。
“月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外面的天地早已非你记忆中的模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它绝不会比我能给你的更好。”
蓝醉音的态度坚决,言卿月深知强行对抗毫无意义。她在房中枯坐整日,心绪烦乱,只觉得再这般下去绝非良策,终是推开殿门,打算再去探探这禁锢之地的虚实。
甫一开门,便见蓝醉音背对着她,慵懒地趴在一张舒适躺椅上,上身衣衫褪至腰际,露出一片光滑雪白的脊背。然而,那原本完美无瑕的肌肤上,却横亘着一道极为狰狞的青紫色瘀痕,显然是昨夜撞击所致。
更令言卿月惊诧的是,蓝醉音身旁,竟安静地立着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少女低眉顺眼,指尖蘸着莹白的药膏,正极其轻柔细致地为蓝醉音涂抹伤处,神态专注至极。
这是言卿月在此处见到的,除却蓝醉音之外的第一个活人!她心下惊疑,缓步上前,意图从这少女口中探听些许消息。待得靠近,仔细打量,却发现那少女动作虽流畅,面容精致却毫无生气,甚至连涂抹药膏的力道和轨迹都带着一种精确重复的呆板。这简直像是一具制作精巧、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人偶!
蓝醉音似乎睡熟了,对言卿月的靠近毫无所觉,或许是对这方天地绝对掌控的自信,或许是对言卿月本身不设防。
言卿月目光复杂地掠过那道刺目的伤痕,又抬眼望向蓝醉音在阳光下恬静的睡颜。光线勾勒着她优美的侧脸轮廓,然而,那眼角处未干的泪痕,却如水晶般清晰折射出光芒,刺痛了言卿月的眼。
就在这时,那位少女竟无声无息地将那盒药膏递到了言卿月面前。她依旧没有抬头,眼神停留在蓝醉音背上,冷漠地开口:“你要帮主人上药吗?”
言卿月鬼使神差地接过药膏,挖取少许于指尖。冰凉的药膏甫一触及那片温热的肌肤,躺椅上的人便发出一声不适的轻哼,蹙着眉头悠悠转醒。蓝醉音眨了眨迷蒙的睡眼,看清身后是言卿月,怔忪片刻,随即唇角自然漾开一抹带着倦意的温柔笑意,软声道:“月儿……你的手,还是这般凉丝丝的,好舒服。”
言卿月动作一僵,迅速收回手,将药膏塞回少女手中,仿佛被烫到一般,转身便走,一言不发,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蓝醉音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身影,困惑地歪头,问身旁的少女:“小莫,月儿她……还在生我的气吗?可我……我并非有意惹她不快。”
小莫面无表情,声音平板无波:“不知道。”
蓝醉音失落地收回目光,重新趴回躺椅,自言自语地轻叹:“罢了……问你,你又怎能知晓呢……”语气中是无尽的寂寥。
接连一整日,言卿月都将自己紧闭在房中,未曾踏出半步。蓝醉音知晓她就在里面,却也不敢贸然打扰,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能让月儿展颜的方法,只得与小莫在月下花前枯坐,大眼瞪着小眼,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第二日依旧如此。蓝醉音心中的烦闷与焦躁累积到了顶点,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她好不容易才等到月儿归来,失忆忘却前尘便罢了,如今竟连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这简直比凌迟更让她难受!
一股阴郁之气猛地窜上心头,蓝醉音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推开言卿月的房门。然而,房内景象却让她眸色骤然一沉,所有急于修补关系的念头瞬间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只见言卿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眸紧闭,周身灵气氤氲,如百川归海般涌入她的体内——她竟在争分夺秒地修炼!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修炼,变强,超越,仿佛这就是她生存的唯一意义!
蓝醉音心底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不甘、怨愤与恐惧轰然爆发!她恨透了言卿月这副心无旁骛、只为大道的模样!广袖猛地一挥,带起一股凌厉罡风,瞬间将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击得粉碎消散!
言卿月骤然睁眼,被打断修炼的怒意在她清冷的眸中燃起:“你做什么!”
蓝醉音脸上努力想堆砌起往日那般柔和的笑容,然而眼底却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暗流汹涌。她一步步逼近,伸出手试图去触摸言卿月的脸颊,声音轻柔得诡异:“月儿……”
言卿月猛地扭头,避开了她的触碰。蓝醉音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扩大,嘴角扬起的弧度近乎扭曲,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湮灭。
“月儿,”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已位列仙班,逍遥长生,何必再执着于这苦修之道?”
言卿月转回头,目光灼灼,直视着她,眼中是永不熄灭的火焰与坚定不移的信念,出口的话语掷地有声,狂妄如斯:“成仙又如何?窥得天道,踏足神域,才是我言卿月唯一的夙愿!”
“你当真……就那般想要成神?”蓝醉音眼底瞬间爬满猩红血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周身压抑的暴戾气息几乎要破体而出。这个问题,她早已知道答案,却仍不死心地想听她亲口说出,仿佛自虐般。
“不错!”言卿月毫无畏惧,斩钉截铁,“无论是什么,都绝不能阻我……”
话音未落,一股巨力猛地袭来!蓝醉音冰凉的手指如铁钳般狠狠扼住了言卿月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骼,强迫她仰起头!剧烈的疼痛袭来,言卿月闷哼一声,感觉下巴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
蓝醉音俯身逼近,猩红的眼眸死死锁住身下之人,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试图剖开这具看似清冷柔软的皮囊,看清内里是否真的只有冰冷无情的道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任何人!
言卿月被迫承受着她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视线,眼神却依旧坦荡、执拗,甚至带着一种为道可殉身的决绝,无愧天地,无愧本心。
蓝醉音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哽咽,几次尝试都无法成言。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暴怒与绝望,一字一句,如同诅咒,又如同最深的祈愿,从齿缝间迸出:“我不准!我不准你成神!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修炼,休想离开此地,更休想……再次从我身边消失!”
“若你定要阻我道途,”言卿月忍着剧痛,声音因下颌被制而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坚定,“那便是我的敌人。我必……踏过你的尸身,继续我的路!”
下颌上的力道骤然加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钻心的疼痛让言卿月秀眉紧紧拧在一起,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然而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依旧如磐石般坚韧。她在赌,赌蓝醉音对自己那莫名深沉的情感,赌她即便盛怒,也终究下不了死手。
蓝醉音气得浑身发抖,周身失控的热度再次飙升,灼热的气息透过指尖狠狠灼烫着言卿月下颌的肌肤,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焚毁!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那滚烫的指尖只是剧烈地颤抖着,最终,那股骇人的力量与热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绝望的眼神。
言卿月的心沉了下去,方才的赌注,她似乎赢了,却又仿佛输得更加彻底。大脑飞速运转,若对方的心软只是片刻,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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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琼宫缚月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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