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并无对月儿的恨意,亦下无其他纷杂怨怼,唯有潮水般漫涌的期盼,日夜蚀骨一一只盼她快些归来。若她归来后仍执意离去……那我便折断她的双足,用最坚不可摧的锁链将她缚于我的身侧,至死方休。
天宫倾覆的序曲已然奏响,崩毁的气息弥漫在每一缕破碎的灵风之中。而我等待已久的月儿,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归来。她昏迷不醒,满身血污与伤痕,像一只被风雨彻底摧折的蝶。我将她置于玉床上,亲手试去她身上的血污,以最珍贵的灵药滋养她干涸的经脉,不眠不休地守候,直至她苍白的面容重新染上生机,身体恢复如初。
每次从寒玉床那刺骨的冷意中醒来,我最迫不及待的便是去看她。屋内药香苦涩弥漫,我怕这气息令她不适,便将她移至庭院凉亭。亭外白玉兰静静飘落,亭内软榻铺着云锦,她靠在那里,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残破的流云。
见她苏醒,我心中雀跃,忍不住柔声唤她。可她转过来的目光却全然陌生,带着惕与疏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她竟不认得我了。
我执起她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脉搏。内力运转无碍,伤势已愈。看来是刚刚归来,神魂未稳,那段属于我们的记忆被暂时封存了。我有的是耐心。我可以等,等她慢慢想起一切。我更迫切地想知道,那一夜缠绵,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那其中可有一丝半毫是出于对我的爱恋?还是一切只是为了复仇而进行的算计与利用?
我必须知道答案。
月儿的记忆迟迟未有复苏的迹象,唯独那刻骨的仇恨与成神的执念,清晰得骇人。我让她为我下厨,她做了,手艺一如往昔,精准地复刻了我记忆中的味道,只是她端着菜肴时,面上带着显而道易见的困惑,似乎不明白自已为何精通此道。
我特意佩上她昔日一针一线绣给我的并蒂莲香囊,在她眼前轻轻晃动。可她目光掠过,毫无波澜,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饰物。她将过往弃得如此彻底,干净得令我心口发涩。
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偏执,眸中只剩下对神力的狂热渴望。而我最深的恐惧,便是她羽翼丰满,成就神位,便会彻底离我而去。争执不可避免地爆发甚至动了手。我从未想过会对她出手。
一股无名火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等了那么久,盼来的却是一个记忆全无、心如铁石的月儿。
“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会踏过你的尸骨继续走我自己的道。”
她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刹那间,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痛楚细密地蔓延开来。体内因强炼双龙而积压的毒,似乎被这剧烈的情绪引动,再次蠢蠢欲动。我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可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又执拗的她,又气得只想将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她分明是仗着我舍不得真正伤她,越发肆无忌惮!我禁止她修炼她便想方设法偷偷练功,简直是要将我活活气死!
或许等不到炽毒焚身,我就要先被这个冤家气绝身亡!
在寒玉床压制毒素的日子里,她一次都未曾来看过我。既然她执意要提升实力,我便不再阻拦,甚至吩咐小莫将一些更精妙凌厉的保命招式传授于她,至少....她在未来的腥风血雨中多一分存活的可能。
可她竟真如此狠心,一次都未曾踏足这冰冷的密室,反而终日绕着旧仙居的结界徘徊,一心只想找出逃离的方法。
如今的仙宫早已非昔比,仙帝散播恶毒谣言将她塑造成身怀秘宝的钥匙,只为引她入局用来对付我。仙帝天真地以为只要杀了我吞噬我的修为,便能一步登天。
月儿铁了心要离去。我若强行阻拦,折断她的腿或是废去她的修为……终究是舍不得。
她要复仇,为此不惜燃尽一切。我想留住她,同样可以不择手段。可是……不能。若我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那滔天的仇恨只会从内里将她彻底吞噬。那个有些笨拙、格外认真、偶尔会露出可爱神情的月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最终选择了放手。因为我心底仍存着一丝渺茫的期待一一我相信,她终会回来。
当她真的再度出现在旧仙居门外时,我反而生了怯意,指尖搭在门栓上,竟有些颤抖。若她依旧没有记起一切,若她还是那个冰冷无情、只知复仇的言卿月.....我该如何面对?
深吸一口气,我拉开了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我便知道了一一她回来了。那个完整的、拥有我们所有记忆的月儿,回来了。
她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低低唤了声“师尊”。我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问她是否愿意放弃成神。答案依旧是拒绝。从未变过,无论是过去、失忆时、还是此刻。复仇是刻入她骨髓的执念。
我沉默地合上门,背靠着冰冷门板,缓缓滑坐下去。神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外一一她盘膝坐下,自行疗伤。夜风寒凉刺骨,她却身形挺直,恍若未觉。
风中送来她极轻微的呢喃,带着无尽的歉疚与痛苦:“师尊……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心。”
小莫无声地来到我身边。从她清澈的眼眸倒影里,我看见自己正用力捂着嘴,脸上早已泪痕交错。
现在的月儿,绝非仙帝的对手。
“小莫,"我的声音沙哑不堪,“我亲眼见证了两代仙宫的兴衰覆灭,真的……已经活够了。可月儿还那么年轻……仙帝不死,死的就会是她。”
小莫了然我的决意。她走上前,轻轻环住我颤抖的肩膀,像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声音沉稳而温柔:“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不会孤单。”
月儿没有敲门,她似乎准备再次离开。我猛地拉开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进来,近乎凶狠地吻上她的唇,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她的存在,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我愿意成全她的执念。因为她是我的月儿,我唯一的月儿。
我不想再听她唤我师尊只想听她唤我阿音。夜间那些亲密纠缠,也并非全然出于私欲……那是以最温和、最不易损伤她根基的方式,将我的修为渡给她的秘法。
我亲自指点她杀伐之术,小莫又为她补足了灵活应变之巧。夜里,她总是踌躇不敢进门。我不催她,只取出尘封已久的古琴,细细擦拭。待琴身重现光华,她才低着头,脸颊绯红地挪进来,始终不敢直视我。
她还是这般害羞。我说日后弹琴给她听,她点头说好。我说今夜先让她听听别的声音,她也懵懂地说好,全然不问这“别的声音”是什么。
她总是如同初次那般紧张僵硬放不开自己。沉重的仇恨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力感受其他。反而是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安排好了后路,竟感到一种诡异的轻松,只是安心享受着这偷来的,最后的温存时光。
情动难以自抑时我轻抿她的唇瓣,她却哭了,泪水无声滑落,就那样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沉默地望着我,眼里是翻江倒海的痛苦与我看不懂的决绝。
每一次都是我先力竭昏睡过去。这一次我闭上了眼假装沉入梦境。过了许久身边的她忽然轻轻起身。个带着凉意和咸涩泪水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唇角。泪水滴在我的脸颊,灼烫一片。我想那滋味定是苦涩至极的。
她退到床角,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哭得浑身颤抖,压抑的鸣咽声闷在喉里。她以为我早已熟睡,动作轻得像羽毛坠落。可她不知道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听见她破碎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绝望:“除了复仇……别的,我都不能要……”
我痛苦的月儿啊……那一吻,早已诉尽了一切。只是复仇的业火,早已将其他所有都焚成了灰烬。
知道她心中亦有我.....我便死而无憾。
将半数修为渡给她,先让她离开。接下来的惨烈,我不想让她目睹。
月儿前脚刚走,仙帝率领着那群贪婪的乌合之众便蜂拥而至。他们眼中闪烁着对力量的渴望,妄想吞噬我的一切。我端坐于庭中,古琴横于膝上,从容等待着他们。
死亡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我会为月儿扫清这些障碍,至于仙帝……留给她亲手终结。
最后的力量,我尽数渡给了小莫。在她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我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消散。
“比起看见月儿哭泣……还是这样更好……”我喃喃道。
小莫低头,将一个冰凉的吻印在我的额间,誓言般郑重:“等我见了言卿月,将一切交给她,马上就来陪你。”
“嗯。”我安心地合上眼,最后一丝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小莫会如我所愿,将我们两人全部的修为毫无保留地给予月儿。我早已在月儿体内留下一缕气息,它会引导这磅礴的力量彻底与她融合。而我的月儿,必将手持利刃,亲自斩断一切仇怨。
月儿,我的月儿……我能为你做的只剩这些了。
……
言卿月孤身独坐,目光死死盯着那面被她从残中清理出的石壁,上面字迹清晰如新:
“上苍垂询,问吾可愿成神。吾问,代价为何?答日:断情绝爱。吾不愿。上苍失望而去,留问:悔否?吾答:不悔。”
原来如此……原来蓝醉音一次次阻止她飞升,并非嫉妒或阻碍,而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拒绝了神位,若她成神,便将步入无情无欲之境,她们之间将永隔天堑,再无相见之期!
如今,知晓这一切,又有何意义?一切都晚了。言卿月麻木地想,若此刻死去,魂魄是否能追上她们的脚步,再见一面?
忽然天际垂落无数晶莹银丝,如同命运女神拨动的琴弦。破碎的宫殿楼阁被无形之力牵引,倒飞回原位,裂痕弥合,尘垢褪去……一切都在飞速复原,若时光倒流。
言卿月茫然抬头,看向天空。那并非神明降世的光辉,也非仙灵之气,而是一种更浩瀚、更温柔的力量。
仿佛洞悉了她的困惑,一个温柔的女声自虚空落下,又似自她脑中响起,与之前那冷漠的天道之音截然不同。
(此地倾覆,但我欲重建它。你是想留在此地还是离开?)
言卿月眼神空洞,喃喃道:“留下……又有何意义?若离开……我又能去往何方?”
(留下,是为了等待与想见之人重逢。离开,是为了忘却前尘,开启全新的轮回。)
言卿月缓缓摇头,泪水无声滑落:“我忘不掉……也见不到我想见的人了……“
(是吗?)
那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想,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言卿月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倒退,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强行拨回,地面下森白的尸骨重现又消隐,血迹倒流回躯体,喊杀声、爆炸声夏然而止……仙宫重现辉煌,白玉兰树下再无血腥,只有落英缤纷。仙帝宫门前那株玉兰,正绽放得如火如茶。
言卿月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对上一张熟悉无比、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是小莫!只是此刻,那双眼中暗含着些许怒气。
言卿月恍惚以为身在幻梦,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身旁冰冷的剑鞘——是寒霜剑!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无论这是幻境还是奇迹,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猛地抓住小莫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颤抖:“小莫前辈!师尊呢?师尊在哪儿?"
小莫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惊了一下,顿了顿才答道:“主人……或许在房里。”
言卿月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赤着脚便冲了出去!她用力敲击着那扇熟悉的房门,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室内空无一人,她的心瞬间沉下,巨大的失落攫住了她。
不……不对!她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又向外奔去,直冲向地下寒玉密室的方向,就在蜿蜒的玉石廊下,那个朝目思暮想的素白身影正迎面走来!
不等蓝醉音开口,言卿月已如同归巢的雏鸟,猛地扑进她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脸颊深深埋入那带着冷香的颈窝,身体因巨大的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她生怕一松手,这温暖的幻影就会消散。
怀中温香软玉抱个满怀,蓝醉音先是怔住,随即涌上巨大的欣慰与狂喜。她的月儿从未如此主动热情……
“月……月儿……”蓝醉音艰难地试图推开她,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怕自己失控,吓到好不容易主动亲近的月儿。
她后退一步别开视线,不敢再看那足以让她疯狂的容颜。
她退一步,言卿月便进一步。温热的手主动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柔声诱哄,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不容错辨的情意:“师尊……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
这声音如同羽毛搔刮在心尖。蓝醉音心跳如鼓,却依旧不敢抬眼。直到微凉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领,迫使她撞入那双清澈却写满坚定爱意的眼眸。蓝醉音心尖猛地一颤一一月儿,她莫非……
“师尊……”那声音依旧柔软,却带着别样的意味。
“别……别叫我师尊……“蓝醉音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唇,指尖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一阵战栗窜过脊柱,“唤我阿音……或者别的什么都好……别再唤我师尊,好吗?”近乎哀求。
“好。"言卿月从善如流,甚至伸出舌尖,极快极轻地舔过那微颤的掌心。
如同触电般,蓝醉音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绯红一片,连耳根都染上艳色。
“……阿音,“言卿月凑近一步,气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廓,声音带着一丝盅惑,“我身上很凉,你想要……摸摸看吗?”
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蓝醉音脑中轰然作响,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半推半就间,不知何时,两人已跌跌撞撞回到了内室,倒在了柔软的云榻之上。
按照蓝醉音以往的认知,她的月儿那般内敛羞涩,这初次神识交融,本该是由她来主导,极尽温柔……
她的月儿确实羞涩,眸中水光潋滟,连脖颈都染上了漂亮的粉色。可偏偏……她一边生涩地探索,一边还要强作镇定地贴在她耳边,用气声断续地问着:“阿音……这样好不好?疼不疼?还热不热?”
蓝醉音本以为指尖抚慰已是月儿能承受的极限,她的月儿却俯下身,用了更为亲密无间的方式,那温热湿软的触感,那生涩却努力的取悦,瞬间将她推向了失控的边缘,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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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玉兰烬尽孤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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