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人正在腐烂，幸好末日没有邮差。”——《落日公证处》
滂沱如注，天地间只剩垂直的线。
阮釉溪的眼皮似被雨打得抬不起来，但她终究还是看清了眼前“人”。
破烂的衬衫挂在宽阔的肩上，撕裂的布条下隐约可见未完全僵硬的肌肉线条，溅落的暗红血渍如同泼洒的锈迹，衬得那狼狈的身形反而有种濒临破碎的、野性的俊美。
可外露的皮肤不见活人的血色与光泽，而是一种不健康的、带着淤青底色的灰白，隐约透着一层死水般的暗沉。
几道狰狞的抓痕突兀地横亘在颈侧和手臂上，暗红色的边缘微微发黄、外翻，与那灰败的底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右手手腕处是明显的、独属于尸体的腐烂，触目惊心。
更重要的是，是那双眼……
浓重的灰雾在眼底翻涌、弥漫，彻底遮蔽了虹膜的纹理，让整个眼球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猩红的血丝便在里面毒藤般蔓延。
啊，男朋友……
你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沈溟阙不禁张了张嘴，獠牙一闪而过……
然后，飞……飞了出去！？？
准确地说是被一脚掀翻，向后倒去。
僵硬的身躯在重力作用下做不出任何反应，神经信号在腐烂的神经元间跌跌撞撞，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紧接着，他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地窖底部。
“砰——哐当！”
沉重的□□坠地声与地窖盖板被猛地扣死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沈溟阙：……
实不相瞒……
亲爱的，这是我留给你的罐头，不是给自己留的坟墓……
——
“……你怎么了？”景宴之终于忍不住了。
这姑娘刚才先是猛地顿住脚步，紧接着甩下一句“你不用过来！”，就像疯了似的冲向拐角。
现在倒好，又杵在这儿，整个人魂儿都像被抽走了，眼神飘忽得厉害。
雨不知何时停了，风干的泪痕绷在阮釉溪脸上，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
“没什么。”她笑了笑。
……那你这碎了样子又是哪样？景宴之把涌到嘴边的追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感觉这附近丧尸挺少的，”她停下脚步，声音没什么起伏，“分开行动吧？效率高点。”
景宴之望着她犹豫了下，还是迟疑地开口：“也……行？”
然后，这姑娘又头也不回地跑了。
——
地窖里。
某尸正心酸地想象自己现在的尊容——自打变成丧尸的头几天后，他就没怎么看过自己的外表了——毕竟看久了容易致郁。
现在看来，怕是丑得登峰造极……媳妇见了都秒埋的级别。
“哐啷！”
地窖盖猛地被掀开了！
沈溟阙条件反射地一躲，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他的眼球灼痛难当。雨似乎停了，模糊的视野里，竟隐约映入了雨洗后的晚霞
——那色彩，想必是极美的。
阮釉溪的身影从上方一闪而过，沈溟阙不由得喉头发紧，心头随之一动——我就知……！
念头未落，一大堆不明物体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条件反射很正确。
虽然视力不行，但从各种各样的叫声中，瞎了也知道这是什么……
被扑腾的鸡、鸭、鹅撞了一身的沈溟阙：……好惊喜。
聒噪得能掀翻地窖顶的“咯咯”、“嘎嘎”、“鹅鹅鹅”三重奏，一下子将原先的死寂驱赶一净。
他大概知道她在忙活什么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就在这片被鸡飞鸭跳鹅叫充斥的、狭小喧闹的地窖里，他那颗半死不活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
两个多月前，丧尸狂潮毫无预兆地全面爆发，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强横姿态席卷各地。
想到正远在宁夏做志愿服务的女友，沈溟阙心头猛地绷紧，未及思量，身影已没入末路长尘。
纵然他一直坚持健身和习练散打、带上了所有能找到最有用的武器，可在面对这不知疲倦、力量猛增、还没有痛觉的非人生物的围殴时，根本不够看。
……我怕是要先死了。
即使他拼尽全力地抵抗着异常凶猛的丧尸凑过来的獠牙，终是体能将尽，一人难敌群尸。
獠牙裹挟着腐臭的气息近在咫尺，骨骼在丧尸的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开始模糊，手臂重逾千斤。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死亡的寂静。眼前即将咬下的丧尸头颅猛地炸开，污血四溅，颓然栽倒。沈溟阙瞳孔骤缩，猛地回头！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剩余的丧尸如同被收割的麦秆，接连扑倒在地。
晨光如薄釉，缓缓镀过破碎的荒原，金色的锋芒从天际刺穿了重帷，将目之所及的一切，连同观者的魂魄，都浸染进一种庞大而静默的赤诚里。
朝阳之下，一支沉默的铁流撕裂烟尘。
他们没有高举旗帜，但在那一瞬……
一面巨大的、浴血的红旗在硝烟中猎猎招展。
……他好像明白女朋友每次对着军装哇哇大叫的心情了。
一名极年轻军人上前架住全身是伤的他，冲他笑了笑，小虎牙一闪而过，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安抚似地说道，“兄弟，没事了。”
他似梦初醒。
——
了解到军队前进的方向与自己的路线重合后，沈溟阙请求加入了他们。
“你会用枪吗？”小虎牙给他带来一把手枪。
“会一些，”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哪个男的不爱？何况在末日之下，这不仅是武器，更是生存的权柄！
“试试？”
他接过手枪，深吸一口气，沉稳举起，三点一线，凝神屏息——
“砰！砰！砰！”
子弹精准地凿入远处的树干。
“哇——”小虎牙夸张发出惊呼，“好家伙，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沈哥了！”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虎牙的名字叫做陈平，今年才22岁，原属第20集团军，此次奉命执行救援。
后来的行动中，他常与陈平做搭档。
闲暇时，两人也会较量枪法。
沈溟阙的准头日臻化境，但陈平到底是在千磨万炼下淬炼出的军人，胜负的天平始终微妙地偏向那身浸透硝烟的军装。
一次任务，他从尸群利爪下抢回一位瘦弱的中年妇女。
归队才知，这竟是一位也跟着队伍前进的壮汉李铄的老娘。
那个平日与他交集寥寥的硬汉，那一天抱着他痛哭流涕，滚烫的男儿泪混着嘶哑的嚎啕，浸透了他染血的肩头。
沈溟阙破天荒地没有挣脱，任由鼻涕与泪水粘了满身。
真好啊……，他不禁有些失神，我家姑娘现在又在哪儿呢……
后来的日子便是三个人一起围着吃饭，他听着李铄用粗犷的嗓音描绘天南地北的江湖，陈平则在一旁恰到好处地吆喝捧场。
火光跳跃，映照着末世里难得的、带着硝烟气的人间烟火。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推移，即使距离不断缩短，他也不由得愈发焦虑。
这一路上他看过太多的满目疮痍、尸骸遍野，目睹过太多的生离死别。
每一幕都像淬毒的尖刀，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你还好吗……他连在心里都不敢悄悄问，只能试图用无止境的忙碌来强行压制汹涌的思念。
一个月后的那个黄昏，烙印般刻进了他余生的每一寸记忆。
当宁夏启辰小学食堂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敲开后，她裹挟着所有的等待与恐惧，撞进了他怀里。
“你……还好吗？……”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有那么多的泪水，抬起头，看着被他泪水浸湿更显狼狈的女友，一抹红晕瞬间从耳根烧透脖颈，可泪水仍旧不受控制的往下。
看来这里的重力系数格外高，他冷酷地想。
然后他一回头，就看到陈平和李铄竟跟着在一旁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沈溟阙：“……”
上帝啊，暂时帮我堵住泪腺吧。
蜜里调油的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天，又是一次紧急的救援，他把瞪眼不服的女友摁在了战斗的后方，再次没入血肉横飞的前线
然后便是一场死战。
尸潮仿佛永无止境，腐臭与硝烟浓得化不开。
好不容易喘气的间隙，他用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陈平将头盔戴在了一个正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头上。想护着她冲出重围。
可一瞬间，异变突发。
其身后的玻璃被意外的子弹击中，“哗啦——！” 刺耳的爆裂声炸响，无数尖锐的碎片裹挟着致命的动能铺天盖地而来，而陈平就这么护着女孩正正挨下！
剧痛延缓了陈平的动作，可却阻止不了周围的丧尸。
丧尸群更加疯狂地围拢，枯爪獠牙编织的死亡罗网骤然收紧！
一枪、两枪，枪法失了准头，怀里的小女孩终是限制了他的发挥。
挡不住了，他咬了咬牙，猛地一个旋身用背部对向丧尸，伸出血淋淋的手将小女孩死死护在怀中。
竟妄图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城墙。
沈溟阙自认不是个多么古道心肠的人，相反，除了阮釉溪，他几乎对所有人都是疏离的。
被血肉吸引，陈平那边的丧尸格外的多，并且持续增加。
这是一盘死局，他想。
可身体，竟比思维更快！
连续密集的枪声响起，击退了陈平最近的丧尸后，他冲了进去，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沿途狂射。
弹壳如雨飞溅，他同时用枪托、用臂膀、甚至用身体，狂暴地格挡、撞开一切扑上来的阻碍。
好在很快，异状被捕捉，四面八方的军人赶忙施以援助。数道交叉火力终于压制住部分尸群，为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失血过多的陈平很快被抬走。
只留下一片被血与火反复蹂躏过的狼藉。
“你——！”李铄冲上前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惊得发不出声。
原因无他，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道抓痕，而……这明显属于丧尸。
深可见骨的抓痕，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灰色，粘稠的暗红血液正缓慢渗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遭的喧嚣瞬间褪去。
沈溟阙闭了闭酸涩的双眼。
“……帮个忙。”他听见自己低声说道。
……
当李铄由着沈溟阙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时，身形难掩僵硬，谁也不知道沈溟阙什么时候异变，有的人只在几秒间，有的人能撑几十分钟，他是哪一种，谁也不知道。
而异变后的沈溟阙很明显会是最危险的那一挂。
想起被救起的娘亲，以及这么些日子来的点滴相处，李铄接了他这场戏。
跟着沈溟阙走远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瞟留在原地的那个姑娘，再落回身边这具正缓缓走向终点的、沉重而沉默的躯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狠狠攫住了李铄的心脏。
这个小伙子为了找女朋友费了多大劲他是知道的。
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了还没谈过恋爱，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执着，已足以撼动他粗粝的灵魂。
也许……这就是末日吧。
它…让永恒的虚无，吞没了那些曾让你相信存在本身有意义的人……
“你……”
“枪拿起来，准备好。等我异变后，杀了我。”
沈溟阙最终还是贪心了，即使会给兄弟添麻烦，他还是想在这彻底滑入深渊前的须臾，让灵魂最后回望一眼。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回忆的，生命里亮堂的瞬间似乎只与阮釉溪一人有关。
哦……还有最近认识的几位……姑且凑成一个吧。
李铄没有吭声，听话地举起枪对着他，静静地等着。
黑洞洞的枪口，在残阳下闪烁着无情的金属寒光，稳稳地指向了兄弟的头颅。
若是忽略掉李铄眼角不断滴落的泪水的话，那么这像极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天地也好像无声了。
……
远方的哨声，一声紧过一声，催命符似的在上空打转。
林子里。
“喂，老沈……”李铄抓了抓后脑勺，眼神飘忽得像站在教导主任面前的学生，“你进度条……到底卡在百分之几了？”
“不知道。”沈溟阙也有些尴尬。
他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不断的发烫，喉头与皮肤异痒难耐，全身更是如同要被撕碎一般，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算了，你直接开枪吧。”沈溟阙笑了笑。
“你开什么玩笑？”李铄发红的眼瞪着他。
沈溟阙静静地看着他。
“反正……我不行。”他的声音开始发哑了。
“那我自己来吧。”沈溟阙叹了一口气，正要伸手，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隐隐伴有引擎发动的声音。
“我得走了，这枪送我，别浪费。”李铄猛地旋身，提足狂奔，“别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啊！”
沈溟阙看着那魁梧背影消失在树影里，内心忽然奇异地静了下来。
转了个方向，随意坐在了风化的岩石上，对着阮釉溪的方向静静地看着。
微眯起眼，试图用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穿透层叠的枝叶，落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
啊，怎么办……
还是想再看一眼……
#一封永远不想让你签收到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未签收的情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