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的余温，撞在实验中学崭新的教学楼玻璃上，碎成一片晃眼的光。高一（1）班的开学考成绩刚贴出来，红榜前围得水泄不通，蒋砚之挤进去时，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最顶端的两个名字上。
林砚秋，总分723。
蒋砚之，总分721。
两分的差距，像条无形的线，把他和这个陌生的名字划在了楚河汉界的两端。他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被指节压出几道白痕——从小学到初中，“第一”这两个字从来没离开过他的名字，现在却被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生摘了去。
“喂，让让。”
清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尾音。蒋砚之侧身时，余光瞥见一片浅蓝校服裙角，抬眼就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女生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笔帽在指间转得飞快。
她没看他，径直走到红榜前，视线在顶端停顿两秒，然后拿出笔，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号。动作利落得像在解一道步骤清晰的数学题，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林砚秋？”蒋砚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紧，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莫名的敌意。
女生终于转头，眉梢微挑：“有事？”
“没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就是觉得，两分的差距，挺容易追上的。”
林砚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笑了。那笑意没到眼底，反而像冰面反射的光，带着点锋芒：“哦？那我等着。”
说完，她转身就走，马尾辫在身后甩了个干脆的弧度，留下蒋砚之站在原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更紧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算不上愉快，甚至带着点硝烟味。但蒋砚之不知道，这场以“追赶”为名的较量，会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往后的三年。
开学第一周的班会，班主任按成绩排座位，林砚秋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间，而蒋砚之被安排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他抬眼就看见她的背影，以及她握笔时，指节微微泛白的手。
数学课上，老师出了道难度系数极高的函数题，班里鸦雀无声。蒋砚之咬着笔杆演算到第三遍时，前排的林砚秋忽然举起了手。
“老师，我用参数方程解出来了。”她的声音清晰，带着解题后的笃定。
蒋砚之抬头时，正看见她转身在黑板上书写的背影。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沙沙作响，那些复杂的符号在她笔下变得驯服，一步步推导至最终答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竟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很好，”老师赞许地点头，“还有谁有不同解法？”
蒋砚之猛地回神，抓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起来。五分钟后，他也举起了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较劲：“老师，我用导数求极值，结果一样。”
他走上讲台时，刻意站在了林砚秋刚才站过的位置。粉笔灰还残留在指尖，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薄荷糖的味道。转身写下答案的瞬间，他瞥见林砚秋正回头看他，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那天的课间，蒋砚之去办公室交作业，听见班主任在和数学老师聊天。
“林砚秋这孩子，脑子是真灵光，就是性子太傲了点。”
“蒋砚之也不错，不服输，俩孩子放一起，倒有点相辅相成的意思。”
蒋砚之捏着作业本的手顿了顿。相辅相成？他更愿意把这理解成“势均力敌”——就像棋盘上的将与帅，注定要在方寸之间，斗个你死我活。
第一次月考来得很快。考前一周，图书馆成了他们的第二战场。蒋砚之总能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林砚秋，她面前摊着厚厚的习题集，耳机里放着什么音乐，脚边放着一个保温杯，水汽氤氲着她低垂的眼睫。
他会刻意选她斜对面的位置，假装专心致志地看书，余光却总忍不住往那边瞟。看她皱着眉啃物理题，看她突然舒展眉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看她拿起保温杯抿一口，喉结轻轻滚动。
有一次，他起身去书架找书，回来时发现自己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多了一行小字：“第三页的化学方程式配平错了，左边少个H2O。”
字迹娟秀，带着点锋芒，和她的人一样。蒋砚之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抬头看向林砚秋，她却正低头看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说谢谢，只是默默改了过来，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红榜上的名字顺序没变，林砚秋依然是第一，蒋砚之还是第二。只是这次的差距，缩小到了一分。
放学时，蒋砚之在教学楼门口拦住了林砚秋。她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本刚从图书馆借的《时间简史》。
“一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砚秋抬眼看他，夕阳的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淬了火：“所以？”
“下次，我会超过你。”蒋砚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砚秋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比上次真切了些，像冰面裂开一道缝，透出点暖意：“我等着。”
她绕过他往前走，走到几步远的地方，又忽然停下，回头看他：“对了，你的物理选择题最后一道，用排除法会更快。”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蒋砚之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物理卷子，最后一道选择题，他确实用了最繁琐的计算方法。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薄荷味，蒋砚之忽然觉得，这场较量，好像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一点。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当“超过”变成一种习惯，当目光追随成为下意识的动作，某些比胜负更复杂的情绪，已经在暗处悄然滋生。就像解一道隐藏了条件的应用题，他以为自己在求“第一”这个答案，却没发现，真正的变量，早已藏在了那个总是出现在他视线里的背影里。
而林砚秋，也从未想过，这个总是盯着她背影的男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她青春里最锋利的一道刻痕——不是因为他最终是否超过了她，而是因为，当她终于读懂那些藏在“较量”背后的深意时，早已错过了改写结局的时机。
走廊里的公告栏又换了新的通知，月考的红榜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蒋砚之看着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忽然握紧了拳头。
他想赢，这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只是这一次，他说不清，自己想赢的，到底是那一分的差距，还是那个总是对他说“我等着”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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