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下得缠绵，把实验学校的香樟树洗得发亮。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雨声，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蒋砚之翻着物理课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第一排。林砚秋的座位空着，桌角的保温杯还没打开，杯身印着的公式“E=mc?”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捏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她从来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喂，看什么呢？”后桌的男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林砚秋今天没来？”
蒋砚之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关你什么事。”
话刚说完，教室后门就传来一阵轻响。林砚秋抱着书包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校服外套沾了些雨渍，显然是冒雨跑过来的。她抬头扫了眼教室，目光在蒋砚之的方向停顿半秒，然后径直走向座位，动作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蒋砚之看着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手指因为沾了雨水而泛白，却还是利落地翻到指定页数。他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还有条没拆封的毛巾，是上周运动会发的纪念品，浅蓝色的，和她的校服裙一个颜色。
手已经摸到了抽屉把手，他却又猛地顿住。递过去？以什么身份？竞争对手？还是……他连自己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最终，他只是看着林砚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胡乱擦了擦额角的水珠，然后挺直脊背，开始朗读英语课文，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却依旧清晰。
那节课是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氧化还原反应，蒋砚之却盯着笔记本上那行“第三页的化学方程式配平错了”发呆。字迹娟秀，尾勾带着点张扬，像她本人一样。他忽然拿出草稿纸，凭着记忆，一笔一划地模仿那几个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直到上课铃响，纸上已经铺满了歪歪扭扭的“林砚秋”三个字。
“蒋砚之，这道题你来解。”
化学老师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他抬头时，正看见投影幕布上的题目——正是上次被林砚秋纠正的那类方程式配平。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显然有人记得他上次的失误。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走上讲台。笔尖触到黑板的瞬间，他忽然瞥见林砚秋正偏着头看他，眼神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点专注，像是在评估他的解题步骤。那目光像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他的脊背，让他握着粉笔的手稳了稳。
“左边加两个H2O，右边补四个H ，”他的声音清晰，“电子守恒配平，结果是……”
粉笔在黑板上落下最后一个符号时，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老师满意地点头：“很好，看来是掌握了。”
蒋砚之走回座位时，故意放慢了脚步。经过林砚秋身边，他听见她低声说：“比上次快了十五秒。”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她。她依旧看着黑板，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嘴角似乎还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下次会更快。”他丢下这句话，快步回到座位，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咚咚地跳个不停。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穿透云层，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砚秋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拿竞赛报名表，蒋砚之抱着作业本从教务处出来，刚好在走廊拐角撞见她。
她手里捏着两张报名表，指尖在“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几个字上划过。“你要报吗？”她忽然抬头问他，眼里闪着点期待的光，像是棋手终于等来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蒋砚之看着她手里的报名表，想起老师说过，这次竞赛的省队名额只有一个。“报。”他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林砚秋把其中一张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很轻的触碰，像羽毛扫过，却让蒋砚之的指尖瞬间发烫。他飞快地接过报名表，低头假装看内容，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下周六下午在实验室培训，”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迟到。”
“知道了。”他含糊地应着，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敢抬头。报名表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捏着那张纸，忽然觉得这场竞赛的意义，好像不止于输赢。
培训课比想象中更难熬。周六下午的实验室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辅导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复杂的电路原理，蒋砚之却总被旁边的动静分心。
林砚秋正低头画图，铅笔在纸上轻轻转动，偶尔会用橡皮擦掉重画，留下淡淡的痕迹。她的头发比平时放了下来，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蒋砚之的目光落在她握着铅笔的手上，那只手纤细、骨节分明，此刻正专注地描绘着电路图，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这里，”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点在她画错的一个节点上，“电源正负极接反了。”
指尖碰到纸张的瞬间，他感觉到林砚秋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谢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谢谢。蒋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收回手，假装整理桌上的资料，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周围的同学都在专心听讲，没人注意到这短暂的插曲，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在为这微妙的气氛伴奏。
培训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蒋砚之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林砚秋的笔记本落在了桌上。他拿起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林砚秋，你的本子。”
她在楼下的自行车棚前停下，回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谢了。”她接过笔记本，指尖再次碰到他的手，这次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那个，”蒋砚之看着她推着自行车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开口，“竞赛加油。”
林砚秋转过头，笑了。这次的笑和以往都不同，没有锋芒，没有疏离，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澈得让人晃眼。“你也是。”她说完，跨上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蒋砚之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这场以“超过”为名的较量，好像已经悄悄变了质。那些藏在草稿纸里的名字，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那些因为她一句话而加速的心跳……原来都不是因为胜负，而是因为她。
他终于承认，自己对林砚秋的在意，早已超越了对手的范畴。只是这份心意，像道难解的物理题，他知道答案，却找不到合适的步骤写出来。
回到家时，蒋砚之把竞赛报名表贴在了书桌前。旁边，他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星号，和林砚秋在红榜上画的那个一模一样。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纸上，像是为这个秘密盖上了一层温柔的印章。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林砚秋也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被蒋砚之碰过的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她忽然想起刚才在走廊里，他耳尖的红晕，和递过笔记本时，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奇怪的家伙。”她低声说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份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会在日后的岁月里，变成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当她终于读懂那些藏在“竞争”背后的心意时，那个总是对她说“我会超过你”的男生，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夜渐渐深了，蒋砚之翻开草稿纸，在最下面写下一行字：“如果喜欢是道题，解题步骤该怎么写？”
答案是空着的。就像他和林砚秋的未来，充满了未知数。而这场以“较量”为名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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