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亚琛领奖当晚的酒店便签纸背面）
林晚：
展信时，你的梧桐叶该落第七回了。我坐在莱茵河畔的夜里，奖杯冷得像块铁，隔着手套都能硌出骨头的疼。德国人管这奖叫“Phoenix”，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凤凰早死在2008年修理厂的暴雨里——那堆被砸烂的桦木航模，泡在机油和雨水里，像具剥了皮的尸体。
父亲砸下锤子时，我攥着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纸棱角扎进掌心，疼得清醒。他说“修飞机不如修自行车”时，嘴角沾着我颧骨溅上去的血点，灯光下像颗熟烂的樱桃。那天你碰我的伤口，我躲开是怕你摸到我牙关的颤——父亲不知道，他砸碎的不仅是航模，还有他年轻时藏在《航空知识》杂志里、被爷爷撕碎的设计图。我们父子俩的血，原来都爱往废纸篓里流。
补习班窗台那瓶酸梅汤，我藏在复读班课桌底下三天。每次监考老师踱步，我就舔一口瓶沿的冰碴。甜得发苦。你埋首南大图书馆时，我正把南航录取通知书的碎片拼在单词本夹层里，每天背三十个航空英语术语，像给垂死的人做人工呼吸。
长江大桥的灯火短信，是我偷了父亲淘汰的旧手机发的。那晚我跪在书房门口，膝盖抵着他砸航模留下的木刺，只为求他借我五十块话费。他扔硬币似的丢来一张钞票，砸在梧桐叶标本上——标本里还夹着你当初掉在我卷子上的头发。
K528列车开动时，我追着跑不是因为舍不得。是想告诉你，糖纸背面还藏着一行小字：「桥头堡有应急楼梯，摔下来我接着」。可惜火车声太大，大过我膝盖在站台磕裂的声音。你口袋里那颗融化的糖，是我在修理厂用机油洗了三遍手的。
青鸟号首飞那天，平流层阳光刺得我流泪。操纵杆震动的频率，竟像极了那年天台，你压在我手背下的练习卷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原来有些东西摔不碎，它只是化进了血里，成了比骨头还硬的结痂。
不必找那颗桥头堡的糖了。去年维修卫星天线时，我把糖纸熔进航天铝合金的涂层里——现在它正绕着地球转，每90分钟俯瞰一次南京的梧桐。
我的雨季从未停过，林晚。它只是升了高度，在平流层凝成永不落地的云。
周屿
2015年10月7日于亚琛
（信纸下方有干涸的机油渍，形似梧桐叶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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